我穿書了。
好消息:我穿成了一個美若天仙的女主角。
壞消息:我是劉蘭芝。
沒錯,就是《孔雀東南飛》裡那個被惡婆婆磋磨,最終「舉身赴清池」的劉蘭芝。
後來,我哥讓我改嫁給太守的兒子。
太守的兒子?
嫁!
我包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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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決定離開焦仲卿的那一天,我將紡好的布拿去給婆婆看。
「怎麼才這麼幾匹?三天時間,你就紡了五匹布?」
我在心裡暗暗地翻了個白眼。
三天五匹布,別說這個年代沒有珍妮紡紗機,就是有,也得幹冒煙。
要不是我拿銀子買了幾匹,誰能拿得出來?
「不知羞恥!」她眼睛一瞪,「你吃我兒子的,喝我兒子的,卻如此怠懶!給你七天時間,再加十五匹,紡不出來,我就讓兒子休了你!」
休了我?
那可太好了。
「還有,這是什麼?」她指著布匹上的刺繡。
「回婆婆的話,是芍藥。」我恭敬地回答。
她冷笑一聲:「這花姿態妖豔,我瞧不上,拆了,改成牡丹才合我的身份。」
「是,兒媳馬上改。」我繼續恭敬地回答。
改,改你的生S簿。
我正要出門,她忽然在我身後說:「也難怪你喜歡芍藥,妖裡妖氣的人,就喜歡妖妖調調的花。」
「婆婆教訓得是。」我說。
2
我回到臥房,焦仲卿還沒回來。
「萱兒,打點水來,再把脂粉拿來。」
萱兒面露疑惑,還是依言做了。
我攤開雙手,借著微弱的燭光給自己化傷痕妝。
婆婆說,焦仲卿掙錢不容易,府上的一切開銷須得節儉,夜裡做活,隻準點一支蠟燭。
焦仲卿進屋時,我正一邊拆布匹上的芍藥花,一邊嚶嚶哭泣。
「蘭芝,怎麼了?」他心疼地攬住我。
我抬起一隻手,掩面哭泣:「夫君,別問了——」
「怎麼了?你的手怎麼了?」他抓住我的手。
我瑟縮了一下,怕他看出來傷口是假的。
「疼,是嗎?」他顯然誤會了,「娘又為難你了?」
我抬頭,淚眼盈盈地望著他。
「夫君,你把我休了吧。」我說。
他蹙眉:「你渾說什麼?」
「不是渾說,我是認真的。
「夫君,我在嫁給你之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千嬌萬寵的。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歲那年,我嫁給了你。
「你是個頂天立地的郎君,我滿心歡喜。
「自從嫁了你,我早上奉茶,夜裡紡織,不曾有一日懈怠。」
他點頭:「是,這我都是看在眼裡的。」
「然而,娘卻百般不滿,三天織了五匹布,她嫌我織得慢……」
說到這裡,我抽噎了兩聲,實在擠不出眼淚,隻得用手絹掩住臉。
「夫君啊,不是我織布慢,而是娘的兒媳婦難當啊!」
他面露疼惜:「蘭芝……」
「夫君,我求你。」我說,「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休了我,送我返家。我就是做了鬼,也要感激你的……」
我伏在焦仲卿肩上,又「嚶嚶」地哭了起來。
「竟然有這樣的事!」他握緊拳頭,「娘也太過分了,我去跟她說!」
我轉眸看著他。
他其實是個很秀美的男人,從這個角度看,他鼻梁秀挺、睫毛纖長,低垂著眼時尤其惹人憐愛。
「你去了,怎麼跟娘說呢?」我輕聲問。
「我就說……」他略一頓,下定了決心。
「我就說:我是個無用之人,終身隻得做一個小吏。
「我無才無貌,能得到你這樣的娘子,實在是僥天之幸。如果沒了你,我此生再無半點歡愉樂趣了。」
「蘭芝,我去求她。」他緊緊攬住我的肩,「求她放過你。放過你,就是放過我自己。」
我有一絲動容。
自我嫁給焦仲卿,已有兩年的時間。
焦仲卿愛重我,為了我幾次三番忤逆母意,夾在婆婆和我之間左右為難。
我的心並不是石頭做的,怎麼可能無動於衷呢?
然而,根據原劇情,他這一次回來,就要跟我提休妻的事了。
「好,我等著你。」我說。
3
焦仲卿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
「蘭芝,你沒睡?」他愧疚地望著我。
說什麼瘋話。
我當然睡了。
我是被萱兒叫起來的。
她說焦仲卿快回來了,讓我該演就演起來。
好丫頭,我走的時候必得把她帶上。
「夫君,娘怎麼說?」我問。
焦仲卿不敢看我。
他鼻尖紅通通的,一看就是哭過了。
我嘆了口氣:「莫非娘——」
「蘭芝,不是我要趕你走。」他急忙說道,「你是我的愛妻,我們是要白頭到老的。」
我沉默。
「但娘逼得我沒法子,你能不能……能不能……暫且回娘家住一段日子,等我的公務辦完了,我就來接你。」
我繼續沉默。
失望嗎?
我的確失望。
我是現代女性,穿書之初,何曾不想「以身入局,勝天半子」。
原來卻是:以身入局,滿盤皆輸。
「蘭芝……」他喚我。
「夫君。」我回應道,語氣很溫柔,「不必來接我了,被休棄的婦人,哪有回來的道理呢?」
我站起身,慢慢地說:「我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你說。」
「我來時的嫁妝,繡腰襦、紅羅帳、箱籠、鏡匣……我是卑賤之人,陪嫁裡也沒有好東西——」
「莫非你要留給我作念想?」他說。
「……」
我看你是喝了假酒。
也難怪,原書裡的劉蘭芝可不是留下了嫁妝,叫他「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嗎?
傻得可憐。
我說:「東西粗陋,拿不出手,我要全部帶走。」
他一怔,連連道:「是,這是應該的。」
「萱兒是我的陪嫁,我也要帶走。」
「蘭芝,你不會真要同我和離吧?」他蹙了眉。
我柔聲道:「怎麼會呢?隻是,夫君,你須得考慮我的難處。我被遣返回家,我娘不說什麼,兄長必然是不高興的,若是吃喝不求人,腰杆子就直起來了。」
「是,是我欠考慮了。」他急忙說。
「夫君,蘭芝拜別。」我向他盈盈一福。
再見了。
焦仲卿。
4
第二天,第一聲雞鳴響起的時候,我已經坐在了梳妝鏡前。
婆婆嫌我妖裡妖氣,那我必須妖給她看啊!
我挑選衣裙、描摹妝容、插戴首飾,足足妝扮了一個時辰。
化妝結束,我對著鏡子長籲短嘆。
這人啊,可以美、很美、非常美,但是絕對不能美得閃瞎人的眼。
這也太美了。
《孔雀東南飛》稱贊劉蘭芝「精妙世無雙」,誠不我欺。
為了這副皮囊,穿書也值得。
我搖曳著腰肢去見婆婆了。
婆婆見了我,果然露出了嫉恨的神情。
我就知道:她心理變態。
劉蘭芝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她橫豎看人家不順眼,不是嫉妒是什麼?
「焦夫人,蘭芝叨擾了你幾年——」
「你叫我什麼?」她眼睛瞪得像銅鈴。
我一笑,說道:「這可奇了。昨日,我已同焦大人議定:他休我回家,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既然是不相幹的人,我尊您一聲焦夫人,有什麼問題?」
她勃然大怒:「鄉野丫頭!俗不可耐!能嫁給我兒是你的福氣——」
「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我反唇相譏。
「你——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臉漲成了豬肝色。
就這麼個戰鬥力,原主居然被她挾制了兩年多。
我油然而生一種「滿級大佬重生新手村」的落寞感。
唉,寂寞啊。
無敵是多麼寂寞。
「那我走了啊,您吃好喝好,保重身體。」我懶洋洋地說。
「無知婦人!竟還有臉提什麼『男婚女嫁』,一個破了身子的棄婦,我倒要看看誰會要你!」
你跟我來這一套?
那我必須不能忍啊!
我說:「您說得也是,焦大人的墳頭草還沒長全呢,我就想著再醮了,的確是我的不是。」
她用了足足一炷香時間才反應過來,怒不可遏地揚起一隻手:
「賤人!你敢咒我兒S——」
那即將落在我臉上的巴掌被剛剛進屋的焦仲卿一把抓住。
「娘!您這是做什麼?」他急得臉色都變了。
「兒啊!」焦母見他來了,哭天搶地,「你問問這婦人,你問問她說了什麼?她咒你S——」
焦仲卿探詢地看向我:「……蘭芝?」
我低頭醞釀,再抬頭的時候,眼裡已經汪了一包淚。
焦母:「?」
「是,我咒你。」我淚眼盈盈地說,「咒你這個狠心短命的……」
說到這裡,我捂住臉抽噎起來。
「蘭芝,你別哭……都怨我,是我不好,你別哭!」焦仲卿手忙腳亂地安慰我。
我一邊抹淚,一邊偷眼看焦母。
她已經氣得快暈厥了。
焦仲卿攬住我的肩,黯然道:「娘,我對不起蘭芝,她恨我怨我,都是應當的。」
「你!」焦母在他身上狠捶了兩下,「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沒出息的東西!」
焦仲卿護著我,生怕她的拳頭落在我身上。
我隻一味嚶嚶哭泣。
「滾!」焦母忍無可忍,「帶上你那堆破爛,滾出我焦家的大門!」
5
滾就滾。
我麻利地滾了。
馬車轱轆聲裡,我掀起車簾的一角,看窗外的街景。
綢緞莊、首飾鋪、炊餅攤、叫賣糖人的小販……
世界真美,世界真大。
即使穿越成了古代女性,也不應該囿於方寸之間啊!
焦仲卿騎著馬在前方引路,顯得垂頭喪氣。
想到他方才的維護,我叫住了他。
「夫君。」我喚道。
他調轉馬頭,來到我身邊:「蘭芝,什麼事?」
「我想要一個糖人。」我柔聲說。
焦仲卿即刻下馬,叫過小販,交代幾句過後,遞給我一對糖人。
「這是……」我捧在手裡,細細打量。
「梁山伯,祝英臺。」他說,「恰似你我。」
我嘆了口氣:「夫君——」
「蘭芝,我對你不住,我心裡清楚。」他急匆匆地說,「但我以性命起誓,你隻是暫且回娘家住一陣,等我的公務辦完了就來迎你。」
「我絕不負你,你信我!」他強調道。
信你。
我再信你,命都沒了。
我悲哀地望著他。
「我信你。」我低聲說,「我自然信你。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你既然有這樣的心意,我等著你。」
「隻是,夫君,倘若天不遂人願——」
「沒有倘若!」
「不,你聽我說。」我柔聲道,「這個『倘若』是一定要有的,倘若我兄長逼我再嫁,倘若娘逼你另娶,你若不得已娶了她——」
「沒有不得已!娘若逼我,唯S而已!」
「可我不希望你S。」我說,「我希望你好好活著。」
他神色震動。
「你如果娶了旁人,一定要好好待她。
「她是你的枕邊人,是你此生最親愛的人。你既然珍視她,就不應該讓她困於囹圄。
「必要的時候,也可以分家。」
「你是說——」他瞪大了眼睛,「這怎麼能夠!我爹早亡,娘含辛茹苦撫養我長大,我又是獨子,我如果不奉養娘,難道叫娘上街去乞討?」
「蘭芝,這是你不懂事了。」他擰起眉頭。
……狗男人再瞪我一眼試試看呢?
行,關上門和你娘過,沒人管你們。
我咬了咬牙,想到那倒霉的羅敷女,還是說了最後一句: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一間小院,中間以一道院牆隔斷,你自奉養你的,新婦不必做什麼——」
「那也不行!」他打斷了我,「晨昏定省、奉茶送飯,本就是為人媳婦的本分。我娘養我恁般大,一日清福也不曾享過,我為人子,怎能這般不孝順呢?」
對,你孝順。
你簡直是哄堂大孝。
莫非你孝順的方式就是娶個媳婦回來伺候你娘?
她養你恁般大,又沒養你媳婦一日,人家憑啥?
你這孝心還外包呢?
我懶得再說,隻道「夫君說得是」,就放下車簾,再不理他。
車聲甸甸,過得一刻,劉蘭芝家到了。
焦仲卿扶我下車,含羞帶愧道:「蘭芝,我還有事,就不進去拜見嶽母了……你替我說一聲,叫她老人家休要氣壞了身子,我不日定來接你的。」
「好。」我隻道。
連見人一面的膽氣都沒有,我還指望他做什麼?
就這樣吧。
焦仲卿,一款美貌又懦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