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的憤懑翻江倒海。
落到面上卻像被抽幹了氣力。
怎麼說,我都決定好了要離開的。
即便向他發火,磨損的也是我的力氣。
我搖了搖頭,輕聲說,
「太子殿下回吧,我就不送了。」
蕭景晨眼睛亮了亮,
「那你這是原諒我了?」
Advertisement
我動了動唇,還未說話他忙道,
「不原諒也無妨,明日元宵,我帶你去逛燈會吧。」
我看著他,無動於衷。
蕭景晨笑,
「若離妹妹要是不答應,我今天就不走了。」
末了,我輕輕點了點頭。
元宵節後,便要啟程。
不過兩日。
今年的元宵燈會似乎比往年更熱鬧。
我站在橋邊,驚覺人頭攢動,一眼看不到盡頭。
蕭景晨從懷裡掏出熱騰騰的梅花糕。
「親手做的,給你嘗嘗。」
他笑得彎了眉眼,一度讓我以為曾經的一切不和似乎都隻是我的幻覺。
推開他的手,我徑直走下橋。
他在人流中亦步亦趨地跟著我。
路過一家成衣店時,蕭景晨拉住我,眼裡泛著亮色。
「若離,我們進去看一下好不好?」
「就一會兒,看完就出來。」
我猶豫一瞬,還是和他一起進去。
入目是琳琅滿目的各色衣物,盡頭,還擺了很受歡迎的幾款婚服嫁衣。
我忽然記起,曾幻想著嫁給蕭景晨的那些時日裡。
這些婚服嫁衣我都看了個遍。
總在心中想著,要怎樣才更好看,要怎樣才更體面。
時光一晃而過,回望過去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
我正要轉身離開。
蕭景晨抓住我的手腕,店內一瞬間滅了燈火。
蕭景晨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若離別怕,我在這兒。」
隨著他話音落下,不遠處亮起一枚燭火,照著最中央的嫁衣。
那嫁衣上鑲嵌了金色的針線,鴛鴦的圖樣,在燭火下熠熠生輝,流光溢彩。
我一時驚得忘了說話。
老板娘緩緩從暗處走出,
「小姐,我們這款嫁衣採用最繁瑣、最先進的工藝,用料也是最上乘。」
「很多設計流程都有這位公子親自參與,小姐可以來試試。」
蕭景晨也期待地看我,他喉頭微動,竟能看出有幾分緊張。
「若離,其實我早就期待著你嫁給我了,隻是從來沒敢說出口。」
「這些,我很早就開始準備了,獨自準備了很久……」
一室沉默。
我呆了呆,心潮浮動著。
慢慢地,心底最深處浮現出幾抹荒謬。
胸悶得很。
轉身出門,河面上已經亮起一盞一盞的花燈。
百姓們借著節日為未來祈福。
走近時,卻看到那花燈上寫著:
【和親公主平安順遂】
我一面往前走,一面看過去。
每一盞、每一盞,都是為和親公主祈福。
12
蕭景晨從店裡追出來,問我在看什麼。
我指了指那些花燈,愣了很久的神。
當初攬下和親公主的活,無非覺得宮裡憋悶,或許走出去是一條出路。
那時我沒想過家國情懷。
可如今,看著一盞盞漂浮在水面上的漂亮燈盞。
我心裡柔軟的地方被觸動,繼而被包裹,一種厚重感猛然砸向了我。
「百姓們聽說有公主要和親,自發組織的祈福,我們也去放一盞吧。」
蕭景晨拉著我到河邊,遞給我一盞漂亮的花燈。
水波潋滟,燈影浮動。
「有什麼心願就寫上去。」
「總能靈驗的。」
我猶豫再三,寫下一句,
「此行平安順遂。」
寫完後,蕭景晨拿過花燈替我放出。
回頭時問我,
「你要去哪裡?」
我一驚,才發覺自己忘了這茬。
語氣平常道:
「出門遊玩罷了。」
他擰眉點頭,也不知信沒信。
回程時,依舊堵在擁擠的人群中。
他一句抱怨的話也無,安靜地同我走。
我恍惚記起,上一次如此平靜的相處已是很久很久之間。
蕭景晨忽然牽住我的手,鄭重說:
「若離,回去後我有事和你說。」
倏忽間,前方傳來騷動。
有侍衛大喊,「有刺客,保衛殿下!」
我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聽到人群裡出現柳婉兮的聲音。
「殿下,我好害怕!」
騷亂的人群裡,柳婉兮哭得梨花帶雨,似是恐慌,她急切地撲到蕭景晨懷裡。
蕭景晨頓時臉色大變,「婉兮,你怎麼在這兒?」
下一瞬,兩隻長箭破空而出,徑直射向了我們的位置。
千鈞一發之間,蕭景晨想也沒想,抱住了柳婉兮的腰,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她。
長箭貫空,一隻刺入他的肩膀。
另一隻,從我的頸側劃過,帶出一條細長的血口。
我被長箭的力道帶著往後踉跄兩步,呆愣看著蕭景晨為了救柳婉兮,身上的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他昏過去前,仍不忘囑咐下屬好好照料柳婉兮,把人盡早帶回宮,別讓她受驚。
就好像,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
很快他昏過去,侍衛們一齊上前抬走了他。
刺骨的晚風吹過我被冷汗浸湿的衣襟。
我第一次覺得,我的心比這晚風還涼。
太子昏迷了一天,夜半時分,他仍未醒轉。
皇後進得殿中,話比人先到。
「阿離,快來,要啟程了。」
床上,蕭景晨眉頭忽然皺起,似有所覺般拉著我的手不肯放。
若是從前我或許還有些留戀。
可親眼看著蕭景晨為柳婉兮擋傷後,我心裡便什麼念想也沒有了。
我們之間,或許真像他當初說的那樣。
隻有兄妹之間的情誼,並無男女之愛。
想通了一切,我站起身,用蠻力把自己的手從他手裡掙脫出來。
皇後把一切看在眼裡,問我,「你可舍得?」
我輕笑,「世間有相逢就有別離,若離沒什麼舍不得的。」
從宮裡出來。
一路循著夜色把我送上馬車。
要走時我們分外沉默。
皇後猶豫著開口,
「若離,你可曾怪我?你自幼失怙,本就比別的孩子活得更艱難些,如今又要遠赴邊疆……」
我垂著眉眼,寬慰她,「皇後娘娘哪裡的話,若沒有皇伯伯和你,我今日連屍首都找不到。」
皇後嘆了口氣,
「好若離,你一向懂事。為了給你皇伯伯省事,你沒有對外多說過一句和親的事,是我要謝你。」
我明白她的意思,鎮北將軍為朝廷賣命,滿門被屠。
作為鎮北將軍的遺女,怎麼說,都是該被錦衣玉食地供養著的。
送出去和親,像什麼話。
即便對外聲明是我自己的選擇,也是懷疑的比相信的多。
皇後說謝我,我沒有反駁,隻對她行了個禮,以作告別。
「娘娘,此後山高路遠,很難再見,若離不在身邊的時候,萬望珍重。」
我正待轉身上馬車,卻被皇後娘娘一把拽住了手。
夜色深重,遮擋了她的面容,隻聽到她的嗓音有些倉皇。
「晨兒沒能和你一起,是他福薄。」
「既然你們有緣無分,那麼答應嬸嬸,以後再也不回京城好嗎?」
13
我愣在原地,忽然不知作何反應。
曾經懷揣著當太子妃的夢想時,我審時度勢過,明白自己的長安郡主隻是虛名,背後空無一物,很難給日後的太子提供助力。
所以我從不敢讓自己肖想太多。
可即便如此,我也未曾想到,一向端莊恭謹的皇後娘娘會對我說此番話。
許是為自己的失態找補,皇後又連忙補了一句。
「若離,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斷然沒有看輕你的意思。」
「隻是我們皇室中人,外人看著榮華富貴,可內裡權力鬥爭詭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從這裡離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可有朝一日,若你回來……」
說到這裡她頓住了,她長長的指甲扣進我的皮膚裡。
皇宮裡宮規森嚴,哪怕這麼多人在這裡,一切也都安靜極了,像是沒有生機。
無端的,我感受到背後發寒。
透過皇後與從前斷然不同的樣子,我心頭隱隱升起一點模糊的不安。
隻是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那點不安是因為什麼。
「嬸嬸說笑了,若離此番是去和親,哪有和親公主回朝的道理。」
我笑笑,打破了這詭異的氛圍。
儀仗隊出發時,皇後的目光仍落在我身上,說不清道不明,卻存在感強烈。
我頂著這樣的目光遠離從記事起就居住的宮殿。
遠離皇宮,遠離京城。
整隊人馬駛出京都時,冬雪掀開簾子,瞧了瞧外面一點點亮起來的天色。
她回頭看我的目光驚喜:
「郡主,日出了!」
「沒想到,這裡的景致比皇宮開闊多了!」
在我一點點遠離京都時,病床上的蕭景晨在眾人的翹首以盼下,總算緩慢清醒過來,睜開了眼睛。
第一件事,就是確認柳婉兮的安危。
「母後,婉兮沒事吧?」
皇後面色不虞,原本擔憂的神情轉瞬低沉,
「誰關心那賤蹄子如何?吾兒,你是儲君,總該明白十個柳婉兮也抵不上你的性命,虧你還為她擋箭!」
饒是這麼說,看到蕭景晨蒼白的面容和毫無血色的嘴唇,想到對方到底是她精心培養長大的兒子。
她嘆了口氣,還是心軟應了一句。
「那姑娘沒事,你安心養傷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