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翊為了迎娶青梅,遞給我和離書。
他與友人做賭,料定我會一番糾纏。
後來,我離開了京城,去往北境。
他親手遞給我的和離書,已被我蓋了官府的官印。
如今。
馬上我就要和別人成婚了。
……
沈景翊遞和離書那日,我正在繡春日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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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我的繡架前,語氣平靜地告知我:
"明日我便去宋府提親。"
"惜惜與我青梅竹馬,如今她已是散伎,我要迎她入門。"
我手上的針尖刺痛了指腹。
鮮紅的血珠滴落在潔白的絹面上,牡丹開的更豔了。
我默默收起針線,接過和離書。
低聲應道:"好。"
抬眸看他,想尋那曾經溫柔的目光。
沈景翊眸光清冷,唇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三年夫妻,終成陌路。
他轉身離去,衣袂帶起一陣香風,那是宋惜惜常用的沉水香。
我咬著唇,掩蓋心中翻湧的酸楚。
傍晚時分,沈府來了客人。
一群官家子弟簇擁著沈景翊,笑鬧著去了外院。
我依照規矩,命人送了茶點,又退回自己的院落。
夜深了,外面依舊笑語喧哗。
侍女雪信躡手躡腳地進來,小聲道:"夫人,宋惜惜在為諸位公子唱曲兒呢。"
我放下手中的書卷,淡淡地回了一句:"嗯。"
雪信急切地說:"夫人,宋惜惜唱的是您與世子的定情曲啊!"
我沉默不語。
雪信又道:"世子還說,宋惜惜曲子唱得比夫人好聽多了。"
我手指一顫,輕輕合上書,緩緩起身。
"雪信,去備熱水,我要沐浴。"
雪信欲言又止,終是退了下去。
沐浴後,我坐在梳妝臺前,望著銅鏡中的自己。
面容清秀,卻無半分豔麗。
怪不得留不住他的心。
紅燭映照下,頸間的玉佩散發著幽幽的光。
這是三年前成親時,沈景翊親手為我戴上的。
我摘下玉佩,輕輕放入錦盒,蓋上蓋子。
伸手擦去眼角的一滴淚。
便在此時,門外有人輕叩門環。
雪信領著一位陌生的小廝進來,他手捧一封信箋,恭敬地遞到我面前。
"姜夫人,這是陸尚書府上送來的。"
我一愣,接過信箋,拆開火漆印。
信紙上的字跡工整有力,末尾署名"陸砚文"。
次日清晨,沈景翊派人來喚我去書房。
他穿著月白色的常服,正在翻閱一本線裝書。
見我進來,他放下書,語氣淡淡:
"你來得正好,今日我要去禮部典籍司,你隨我同去。"
我略有訝異,但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是。"
我們同乘一輛馬車前往禮部。
雖是同車,卻各自望向車窗外,無話可說。
京城的春日繁華,街上行人如織,市肆喧囂。
沈景翊忽然開口:"姜幼蘭,和離書你收好了嗎?"
我不動聲色地回答:"收好了。"
他點點頭,又道:"你放心,我會給你安排一處宅子,以後你便在那裡住下。"
"不必了。"
我輕聲答道。
他微微蹙眉:"怎麼,你還想留在沈府?"
我抿唇不語。
沈景翊輕嘆一聲:"你父母早逝,如今又與我和離,若不住我安排的宅子,你又能去哪裡?"
我偏過頭,望著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色:"我自有去處。"
馬車緩緩駛入禮部衙署的大門。
沈景翊下車,轉身向我伸出手:"下來吧。"
明媚的陽光下,他容顏俊美,眼眸溫柔。
我一怔,卻又想起這溫柔不過是習慣使然。
這次,我沒有握住他的手,自己撩起裙擺,小心翼翼地下了車。
典籍司內,沈景翊與幾位官員談笑風生。
他們商議著婚書格式與禮儀規範,言語間洋溢著喜悅。
我的目光越過他們,投向不遠處的另一位文官。
那人身著青色官服,眉目如刀削,靜默地站在一旁,看不出喜怒。
陸砚文。
他抬眸,與我目光相接。
微微頷首,又迅速移開視線。
就在這短暫的一瞬,我忽然恍惚覺得……
昨夜的信箋,可能不是第一封。
而是不知道多少封。
心中驀地升起一絲暖意。
這漫長的三年中,原來我並非孤身一人。
?夜深人靜。
我在夢中回到了五年前的初春。
那是我與沈景翊初遇的日子。
他站在杏花樹下,挺拔如青松,笑意盈盈地望著我。
"姑娘可是姜家的幼蘭娘子?"
我羞澀地點頭,低眉順眼。
他輕聲笑道:"杏花映你,當真好看。"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這樣闖入了我的心。
那時的沈景翊,眼裡盛滿了溫柔與愛慕。
三月後,我們便成了親。
有多甜蜜,就有多苦澀。
新婚之夜,他醉得不省人事,口中呢喃著一個名字。
"惜惜...惜惜..."
我知道那是誰。
京城有名的琵琶女,宋惜惜。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又迅速退去。
我從夢中驚醒,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雪信進來,手中捧著一方繡帕:"夫人,這是剛送來的,說是給您的。"
我接過繡帕,上面繡著一對鴛鴦,針腳細膩精巧。
帕子角落繡著一個"惜"字。
我握緊了繡帕,指甲幾乎要刺進掌心。
這不僅是一方繡帕,更是一封無聲的戰書。
宋惜惜在向我宣告她的勝利。
我冷笑一聲,將繡帕丟進火盆,看著它慢慢被火焰吞噬。
火光映照下,我的臉色蒼白如紙。
夜更深了。
府中已是一片寂靜。
我拿出一盞小小的油燈,輕輕放在窗臺上。
這是我與那人的暗號。
每當我點亮這盞燈,第二天都會收到他的信箋。
其實,我並不確定他是否能看見這微弱的光亮。
但我還是執著地做著這件事,仿佛這樣就能為漫漫長夜點亮一絲希望。
果然,三更時分,一個黑影悄然而至。
那是一名小廝,他敲了三下窗棂,又迅速隱入暗處。
我打開窗,一封信箋落入我的手中。
信中隻有簡短的幾行字:
"北行事宜已安排妥當。"
"三日後,午時三刻,城北杏花村處會有一輛馬車等你。"
"切記,輕裝簡行。"
我將信箋貼在燈火上,看著它化為灰燼。
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是的,收到和離書的那日我便決定了這件事。
次日清晨,我收拾好貼身物件,選了幾件素淨的衣裳。
雪信不解地問:"夫人為何收拾這些?"
我淡淡一笑:"整理一下罷了。"
雪信猶豫片刻,又問:"夫人,那和離之事……"
我抬眸看她:"你聽說了?"
她點點頭,眼中含淚:"府裡上下都在議論。"
"說......世子要迎宋惜惜進門,要與夫人和離。"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傻丫頭,哭什麼。"
"夫人,您一點都不難過嗎?"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
怎會不難過。
隻是難過得太久,已經習慣了。
午後,我獨自一人去了藏書閣。
這是沈府中最為僻靜的地方,鮮少有人來此。
我走到最裡間,取出一個隱蔽的木匣。
匣中是這兩年來與"玉兔仙"的通信。
第一封信是在一年前收到的。
那日,我在城南的古玩市集闲逛,無意中看到一方砚臺,上面刻著"玉兔"二字。
我心生喜愛,當即買下。
回府後不久,一封署名"玉兔仙"的信箋送到了我手中。
信中寫道:"砚臺雖美,卻不及持砚人之姿。"
字跡工整有力,卻不知是何人所寫。
我沒有回信。
又過了半月,第二封信來了。
信中隻有一首小詩:
"砚臺無言墨有情,闲來磨墨寫相思。
若問相思可寄否,玉兔奔月為誰迷?"
詩雖平淡,卻字字含情。
我心中好奇,便回了一封信,隻寫了一句:"何人戲弄,請現真身。"
第三日,答復來了:"真身難現,唯字傳情。若不嫌棄,可暫為筆友。"
我思量再三,應了下來。
自此,我們兩人書信往來,未曾間斷。
我誤以為"玉兔仙"是某位閨中小姐,直到半年後的一次花朝節。
那日,我隨沈景翊參加陸砚文府上的宴會。
席間,陸砚文賦詩一首,筆鋒遒勁,字字如刀。
我驀然發現,那字跡與"玉兔仙"的信箋如出一轍。
一時間,心中驚濤駭浪。
宴席結束,陸砚文送客時,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微微頷首,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我恍然大悟。
原來"玉兔仙"不是閨中小姐,而是堂堂禮部尚書陸砚文。
回府後,我寫了一封信:"玉兔難尋,砚臺相伴。"
隻字未提真實身份。
可陸砚文卻明白了我的心意。
從此,信中再無隱晦。
隻是我二人從未謀面,盡在字裡行間。
次日一早。
陸砚文派人送來了幾個布包與一本簿冊。
我打開簿冊,上面詳細記錄了前往北境的路線與注意事項。
布包中則是一些幹糧、藥品以及一套男裝。
我將這些物件藏好,心中已有了計較。
兩日後,便是我與沈景翊和離的日子。
和離後,我便可離開這座囹圄。
去往北境,開始新的生活。
我開始清點嫁妝。
當初嫁入沈府時,我帶了十二抬嫁妝。
雖不算豐厚,但也足夠我今後安身立命。
我命人準備了幾個木箱,將貴重物品分類收好。
雪信仍不知我的打算,隻當我是傷心過度,想要整理心情。
她時常偷偷抹淚,看得我又好氣又好笑。
就在收拾嫁妝的當口,沈景翊從邊關歸來的表弟忽然造訪。
他大步流星地走進我的院子,不曾通報便張口大喊。
"表嫂在家嗎?"
聽到聲音,我連忙示意雪信將箱子掩好,起身迎了出去。
"原來是明遠表弟,不知來訪有何貴幹?"
明遠上下打量我一番,皺眉道:"表嫂氣色不佳啊。可是表兄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
我淡淡一笑:"沒有的事。表弟請坐。"
他坐下後,環顧四周,目光落在那幾個掩藏不及的箱子上。
"表嫂這是要搬家?"
我心中一緊,面上卻不露聲色:"隻是整理一下閨物罷了。"
明遠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追問。
隻是闲話家常,說起了邊關的見聞。
"邊關苦寒,卻也有別樣的風景。特別是玉門關外的雪山,壯闊無比。"
我微微一笑:"表弟好雅興,竟還有心思賞景。"
他大笑:"非也非也。實是被陸砚文所邀,才得以一觀雪山奇景。"
我心頭一跳,故作不知:"陸砚文?"
明遠點頭:"正是。砚文時常前往北境,對那邊的山水了如指掌。"
我低頭抿了一口茶,掩飾眼中的波動。
原來陸砚文常年去北境,難怪……
明遠又道:"表嫂可知,砚文這幾日又要去北境了。"
茶杯在我手中一滑,險些落地。
明遠敏銳地發現了我的異常,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表嫂何故如此緊張?"
我強自鎮定:"不過是手滑罷了。"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沈景翊邁步進來,見到明遠,面露喜色。
"表弟怎麼來了也不通報我?"
明遠起身,拱手一笑:"見過表兄。不過是路過表嫂這裡,來問個好罷了。"
沈景翊看了我一眼,又道:"表弟若無事,不如隨我去書房一敘。"
明遠點頭應允,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讓我心中不安。
莫非,他知道了什麼?
和離的日子終於到來。
清晨,我換上一身素雅的衣裳,靜靜地等待沈景翊前來。
不多時,他踏入我的院子,身後跟著幾位沈府的族老。
"和離書可準備好了?"
他問道。
我點點頭,從袖中取出那日他給我的和離書,上面已經有了我的籤名和手印。
沈景翊接過,遞給族老查看。
族老們翻看一番,滿意地點點頭。
"既如此,和離之事已成。姜氏可即日離府。"
沈景翊面無表情,隻是淡淡道:"姜幼蘭,對不住了。"
我不置可否,隻是微微一笑。
族老們又交代了幾句話,便相繼離去。
屋內隻剩下我與沈景翊二人。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我知你無處可去,你的嫁妝我已命人整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