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辭冰雪辭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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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說:「從今天起,你不再姓江。你是祝飲冰,你要成為這承歡閣未來的頭牌舞姬。」


娘說:「牢牢記住他們的名字,丞相劉郭、都尉趙衝、常侍孫讓、將軍周停……皇帝李䀐,不要放過他們任何一個。」


 


娘說:「告訴娘,你活著是為了什麼?」


 


「報仇。」


 


「你活著是為了什麼?」


 


「報仇。」


 


「你活著是為了什麼?」


 


「報仇!報仇!報仇!」


 


可是,報仇的路真的好難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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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維持纖細的身姿,我總是餓的飢腸轆轆。


 


冰天雪地裡,娘隻準我穿著單衣,赤腳在堅冰上舞蹈,跳到腳尖流血都不能停下。


 


娘說:「記住現在的痛,這些都是你為了報仇付出的代價,以後你要加倍地從他們身上討回來。」


 


可是,隻要不報仇,我就不用這麼痛啊!


 


我哭著大喊:「我不要報仇,我討厭爹、伯父、伯母,我討厭阿雪哥哥……我討厭娘。」


 


兒時記憶裡的人早已如同漂泊的舊夢,離我遠去。


 


為何要我承擔這些?


 


娘卻狠狠地打了我。


 


打完我後,她又狠狠地抽打自己,抱著我痛哭:


 


「娘知道你苦,可伯父伯母曾以性命為你外祖翻案。如今他們合族俱滅,你我有何臉面去見S去的先祖。」


 


我不敢再哭,隻好一遍遍的重復:「我不苦,我練。」


 


我不苦,我練。


 


十年後,承歡閣出了名媚骨天成的美人兒,一舞冠江南,成為金陵城炙手可熱的舞姬。


 


當朝國君每隔十年下江南一次,傳聞聖上極好綠腰,州府每回必推出最出色的女子獻舞。


 


這次機會,落到了我的頭上。


 


可就在離成功隻剩一步之遙的時候,娘的身體走到了窮途末路。


 


籌謀十年的驚世舞蹈,失去了最重要的樂師。


 


聽聞絕弦峰有位姓師的道長極擅瑤琴,技藝無雙。


 


於是,我去拜訪了他。


 


6


 


長樂郡主的接風宴定在了臘月初一。


 


那夜過後,她以人手短缺為由將我借了過去,幫她籌備赴宴事宜。


 


說是幫忙,不過是變著法子挑我的錯處。


 


單一個禮服樣子,就來來回回要我改了十多次。


 


宮人們見風使舵,更對我沒有好臉色,常常忙碌一天隻剩下餿臭的飯菜。


 


再次見到李序是一個晚上。


 


半夢半醒間,我感到有人坐在黑暗裡靜靜看我。


 


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柩,淌過那人雪白的衣衫。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阿雪,是你嗎?」


 


我小心翼翼地去碰觸,卻驀地被攥住了手腕。


 


阿雪的掌心向來溫暖,腕上的指尖卻冰涼。


 


這涼意如同毒蛇的信子,沿著肌裡鑽進血肉,宛如錐心。


 


不是他。


 


李序靠近我,身上帶著酒氣:「江慈,你膽子大的很哪,竟敢一連幾日都不來上值。」


 


「是陛下將我借給郡主,您忘了嗎?」


 


「不過去幫個忙,難道你還想住下不成?


 


「伺候朕時心不在焉,倒趕著去給別人伏低做小。你不是最看重權勢富貴,怎麼,忘了誰才能給你想要的?」


 


「不,」我柔順地貼上去,輕撫他眉眼,「奴婢最看重的,是陛下的心情。郡主是陛下傾心之人,奴婢盡心伺候她,您不開心嗎?」


 


「為了朕,」李序目光閃爍了下,僵硬地別開臉,「倘若,朕要封她為後才開心呢?」


 


我低眉垂眸:「中宮有主,天下幸事,奴婢喜不自勝。」


 


李序不再說話。


 


良久之後,他推開我,緩緩地道:「江慈,你真賤。」


 


跌跌撞撞消失在夜色中。


 


7


 


我還是回了宣室殿。


 


樂生親自來長樂宮中,將我要了回去。


 


他苦口婆心勸我:「陛下是天子,凡事還需您先服個軟。同姑娘置氣這些天,他吃不好也睡不好,可見心裡還是在乎您。」


 


在乎我麼?


 


我苦笑。


 


在李序身邊這麼多年,我從沒猜透過他的心思。


 


但我還是搬了過去。


 


能常常見到這張臉,總是好的。


 


李序所言非虛,近日果真在朝中提起立後之事。


 


宮裡都在傳宋夕顏是後位的不二人選,隻待接風宴後就會公諸於眾。


 


我送改好的禮服過去時,院子裡全是上趕著討好她的宮人。


 


宋夕顏從秋千上下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鄙夷。


 


「別以為你耍狐媚手段勾得陛下把你要走,就能一步登天。皇後的位置,隻會是我的。」


 


我沉默地伺候她試衣。


 


她湊近,用隻有我們能聽到的聲音說:


 


「大周重禮,皇上不會立自己父親的女人為後。很意外我知道你的身份?是皇上親口告訴我的。哼,等我坐穩了皇後的寶座,要你滾出宮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你、大膽……你想做什麼……」


 


「郡主想怎麼為難我都可以,可讓我離開他,不行,」我攥緊她的衣領,一字一句道,「否則,當初我怎麼讓你的舅父對我言聽計從,今日,我一樣能讓皇上對我言聽計從。我的狐媚手段,你想必有所耳聞!」


 


我說了大話。


 


李序生性涼薄,唯獨對宋夕顏,是捧在心尖上寵的。


 


我沒信心用身體留住他。


 


可我不能讓自己被趕出宮去。


 


若離開了他,這空蕩人間,哪裡還有我的歸處。


 


8


 


我去見了太後。


 


她是李序的生母,因為身份低微,在李序登基前吃了很多苦。


 


先帝傳位李序時,曾經打算去母留子。


 


沒想到先一步被我弄S了。


 


因為這事,她始終記著我一份情。


 


我求她給我個名分,哪怕是最末位的妃嫔都好。


 


太後嘆了口氣:「你啊,也是個S心眼的。罷了,皇帝這幾年的確是過分了些,哀家就替你開這次口。」


 


離開東宮,我獨自走在幽深的宮巷裡。


 


高聳入雲的宮牆,圈起一方狹小的天地。


 


也圈禁了我的一生。


 


我忽然不知道自己這樣執迷,究竟是對是錯。


 


可我怎麼甘心。


 


年少分別時,尚不懂愛人。


 


萬幸相逢後,心中隻有籌謀算計。


 


待愛一人時,卻已是人間黃泉兩相隔。


 


世間事,陰差陽錯、陰差陽錯。


 


可我不過想抓住僅有的那點溫暖。


 


為何越是用力,越是遍體鱗傷。


 


此恨與誰說?


 


9


 


我沒等到太後的消息,倒先迎來了宋夕顏的洗塵宴。


 


或許是多年夙願終於得償,李序今晚心情很好,一杯接一杯地向群臣邀酒。


 


直到樂生出聲勸阻:「陛下少喝些,顧忌著眼疾。」


 


才稍有收斂。


 


原來他當年患的是眼疾。


 


我思考的有些出神,卻感到一人正盯著我。


 


是宋夕顏。


 


她穿著華貴的禮服,正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向席間走來。


 


在李序的強勢撐腰下,長樂郡主作為穩定邊疆的巾幗英雄,將要在今晚迎接隆重的封賞和百官的跪迎。


 


卻不知那些替她出塞的貢女,在胡人營帳中過著怎樣的日子。


 


宋夕顏忽然衝我笑了一下。


 


接著,就在她跪拜行禮的瞬間,她禮服上所有的扣子忽然悉數崩斷,一身華服在眾目睽睽之下散落一地。


 


莊嚴的宴會因這變故亂作一團。


 


李序勃然大怒,下令禮官徹查。


 


宋夕顏依偎在李序懷裡,卻將楚楚可憐的目光投向了我。


 


「江姑娘,我知你不歡迎我回國,怪我沒有依照草原的習俗委身新任可汗。可,大周也是我的家啊,你怎忍心讓我在殿前如此出醜?」


 


「她說的,可是真的?」


 


李序俯首看向我,珠簾後的視線沉沉。


 


我失笑。


 


宋夕顏的禮服的確由我一手置辦。


 


可我不過是一個無名無份的宮婢,何須她如此大費周章的嫁禍。


 


「我若說不是我做的,陛下信嗎?」


 


李序冷笑著搖頭:「阿姊從不會騙朕。」


 


「那麼,奴婢無話可說。」


 


李序眯了眯眼睛,似乎對我的回答很是不滿。


 


「既如此,扒去江慈的外衣,扔去湖上跪著,直到把禮服縫好為止。」


 


隆冬臘月,滄池的表面早已結了厚厚的冰。


 


我猛地打了個顫,恐懼地看向他:


 


「可以,換一道責罰嗎,我……怕冷。」


 


李序俯身,捏住我的下巴。


 


「這就受不住了?我可是記得你說過,為了朕上刀山下火海你都願意。江慈,你還真是謊話連篇。」


 


我嗚咽著哀求。


 


「我沒有說謊,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但可不可以不要是這個,我真的、很怕冷……」


 


「任何事?」李序殘忍地勾起唇角,「聽說,你向太後討要一個名分,若是朕偏要賜你出宮嫁人呢?」


 


燈火明滅,照在他那張與阿雪極似的面龐。


 


我驀然就靜了,一點一點松開他袍角,溫馴的行禮:


 


「好,我答應你,這就去跪。」


 


10


 


冷,刺骨的冷。


 


這樣的冷猶如附骨之蛆,鑽進我的每一寸血肉,召喚出多年來潛藏在心底的噩夢。


 


河岸上燈火通明,李序擁著宋夕顏,一同欣賞我的狼狽。


 


空中卻不知何時飄起了雪。


 


我知道,是阿雪來陪我了。


 


雪越下越大,潔白的雪瓣在寒風中旋轉著落下,猶如春日綻放的梨花。


 


覆在身上,暖洋洋的。


 


天地亮了起來,我看到阿雪正站在梨樹下,朝我微笑。


 


我在這溫暖的感覺中昏昏欲睡。


 


沉睡前看到的最後畫面,是李序衝上冰面,抱著我的身體猛烈搖晃。


 


「江慈,你就這麼聽我的話,我讓你跪你就跪,連命都不要了嗎?


 


「江慈,不要睡,朕不準你睡......」


 


他的表情充滿了恐懼驚慌,真是稀奇。


 


11


 


我病了,身子忽冷忽熱,一時如在寒潭冰窖,一時又如在熔爐煉獄。


 


身邊腳步匆匆,人聲嘈雜。


 


可我卻隻想睡著。


 


其實我一直知道,師問雪的心中有個人。


 


他忘記了關於她的一切,卻從沒有放棄尋找她。


 


也正因此,他始終對我冷淡疏離,不肯與我有任何牽扯。


 


我心裡好不是滋味。


 


即便我從未給出真心,卻絕不容許他對我的撩撥無動於衷,讓我這承歡閣頭牌的面子往哪裡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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