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泠川從未發過這樣大的火，而這怒火之下更深的，是害怕。

這幾個月顧泠川已經帶著宋昭看遍了醫生，可答案卻始終隻有一個。

宋昭的病已經是無力回天。

宋昭拽了拽顧泠川的衣角，笑容溫柔卻又蒼白，

“沒事的，沒關系……”

說著沒關系，可淚珠還是自眼角滾落。

她如今真的想活下去，可老天卻並不想給她這個機會。

看著愛人破碎的模樣，顧泠川心如刀絞，他握著宋昭的手，一遍遍愧疚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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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昭昭，對不起，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不治了，顧泠川，不用治了，我認命了，沒關系，能過好剩下的這些日子，我很知足了。”

宋昭撫著顧泠川的發絲，嗓音沙啞又溫柔，淚滴落在顧泠川的手背上，灼進他的心裡。

顧泠川一如既往拗不過宋昭，帶她回了大理，陪她過完餘生。

日子一點點走著，宋昭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有時甚至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在她鮮少能踱著步子走出房門的時候，她見到了江望。

她很久沒見過江望，他看起來已經痊愈，精神也好了不少，整個人都神採奕奕。

宋昭想自己應該是出現了幻覺，否則怎麼會看到江望，可江望那真切溫和的聲音，卻又全然推翻了她的想法。

許是陽光太刺眼，宋昭的眼眶竟泛出些酸澀，再下一個想法，便是想逃。

“宋昭！”

江望叫住了她，幾步便走近了她，宋昭終於得以看清他明亮的眼眸。

隻是片刻，心頭還會閃過一絲悸動。

“昭昭……我終於找到你了……他們說顧泠川帶你去治病了，可我怎麼追都追不上你們，隻能賭一賭看你會不會回來，幸好，幸好上天眷顧我……”

“昭昭，你現在怎麼樣，病情有好轉嗎？對不起，是我昏迷太久，沒能陪著你，對不起。”

江望似是失而復得了一件寶貝，看著宋昭的眼神珍惜又熱切，慌亂反復地道著歉。

宋昭沒什麼力氣掙開他，隻能淡淡開口，

“江先生，我已經訂婚了，請你注意分寸。”

明明是溫暖的午後，可江望的心卻如墜冰窟，他愣了許久，才笑著搖頭，

“不，不可能，怎麼會。”

宋昭無奈地嘆氣，抽盡力氣才堪堪揚起手腕，玉镯在陽光下泛著清涼瑩潤的光澤。

“我真的訂婚了，我現在是泠川的未婚妻。”

“為什麼！一切不都已經結束了嗎！”

江望眼角泛起的淚花在陽光下分外閃爍，可如今宋昭心頭卻隻剩下無力。

“是啊，都結束了，我們也結束了，不是嗎？”

“昭昭……為什麼……明明你也很愛我的……”

江望的聲音裡裹挾了太多情緒，卻無法再成為能打動女孩內心的武器。

“江望，現實不是小說，不會有那樣完美的結局，你太理想化了。”

“相愛又如何？刻骨銘心的愛是真的，可你帶給我的那些撕心裂肺的折磨，也是真的啊！

“江望，當初的一切，我都不怪你，可你讓我忘了曾經的一切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和你繼續相愛，繼續度過餘生，我辦不到。

“過往不是你小說裡的情節，不是你想刪減就可以刪減，我也不是你小說裡的角色，任憑你的喜好被操縱感情和記憶，我是個活生生的人！

“那些羞辱，折磨，痛苦會深深銘刻在我腦海裡，會在我們每個爭吵的瞬間成為刺痛我們的武器，會在時間風化下成為我們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直到最後，我們隻會相看兩厭。

“江望，就算我愛你，我也不能說服自己委屈妥協，我也需要尊重。”

宋昭不想江望知道她的病情，但這一次的狠話，卻並不隻是為推開她。

而是她的真心話。

江望的睫毛顫了顫，久久沒說話，而宋昭也已經說完那些話也已經耗盡所有力氣，

“江望，離開吧，我現在過得很好，真的別來打擾我了，算我求你了。”

兩人站在陽光下，相視無言，江望拼盡全力，也再未從愛人眼中尋到半點愛戀。

顧泠川買好了東西回來，一眼便看到了門口的江望。

他快步走近，將宋昭護到身後，正要發火，卻又被宋昭攔住，

“沒事，他會走的，我們進去吧。”

顧泠川看看江望，憤憤冷哼一聲，便牽著宋昭走回民宿。

房門被重重關起，兩人甜蜜幸福的模樣和沉重的木門交映在江望腦海之間，痛苦侵襲全身。

他跪倒在地，嗓子中發出陣陣嗚咽，此刻他終於明白，他真的失去了某種珍貴的感情。

隨著春天消失殆盡的，還有宋昭的生命力。

她如今已經沒有任何起身的力氣，隻能躺在椅子上懶懶曬著太陽。

她知道自己已經沒幾天日子了，所以要顧泠川每天都將她搬來陽臺曬太陽。

傳言說人S了，就再也見不到太陽，她舍不得太陽，她想再看看太陽。

“多好的陽光啊……”

她吃力地抬起手喃喃，陽光便從她指隙間穿過，在她蒼白的臉上映出點點光影。

“昭昭，喝藥了。”

顧泠川端著一碗濃到發黑的藥走近，宋昭立馬皺起了眉。

見顧泠川一如往日吹著氣將藥喂到嘴邊，宋昭卻撇開了頭，

“不喝了，泠川，太苦了，我不想喝了。”

聽著女孩虛弱又帶著哽咽的聲音，顧泠川不由得紅了眼眶，他強忍著悲痛，輕聲地哄，

“就喝一口，好嗎？喝完我去買玫瑰餌塊給你。”

宋昭輕輕搖頭，依然拒絕，

“不喝了，泠川，沒有意義了，這藥太苦了，最後的日子，我不想那麼苦了。”

她自小生活清貧，吃了不少苦頭拼盡全力才考上大學，上天眷顧，讓她遇到一生所愛，卻又似是刻意捉弄般逼她背叛所愛；她受盡折磨後終於迎來一點希望，上天卻又要奪走她的生命。

宋昭的一生，便如這碗湯藥，苦澀難捱，片刻的幸福便似穿插在其間的那一口玫瑰餌塊，還來不及細品那甜蜜，苦澀便又纏綿其間。

顧泠川的眼睛已經哭腫，如今卻又紅了眼眶，他寵溺地笑著點頭，

“好，好，不喝了，不喝了。”

宋昭輕輕勾起唇角，聲音已經虛弱到快要聽不見，

“顧泠川，謝謝你，謝謝你照顧我，謝謝你陪我走這麼久，謝謝你愛我。

“其實我這一輩子，最虧欠的人就是你，讓你親眼看著所愛之人離世，實在是太殘忍了……”

說到最後，宋昭已經沒有了任何力氣，舉起的手也失力的落下。

顧泠川見狀急忙握住她連連搖頭，

“不，昭昭，你不用說謝謝，是我虧欠你……”

顧泠川從衣服中摸出一個盒子打開，一枚閃耀的戒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含著淚注視了宋昭許久，終於溫柔地開口，

“昭昭，嫁給我吧，我們結婚吧。”

說罷顧泠川便將戒指取下，可那戒指才套在宋昭的手上，卻又滑落在地。

顧泠川不久前才按宋昭指圍定制的戒指，如今竟整整大了一圈。

看著地上的戒指，情緒再難抑制，顧泠川捂著臉，痛苦地嗚咽出聲，心疼悲痛地淚珠顆顆砸在地上，發出清晰的聲響。

宋昭見他這般，卻反而輕聲嗤笑，

“哭什麼呀……真沒出息……”

宋昭的力氣越來越弱，一句話頓了很久，才又繼續開口，

“顧泠川，我不要和你結婚，我都快S了……怎麼能耽誤你呢……

“以後啊，你肯定會遇到其他的小姑娘……到時候，可別再做大了戒指……”

顧泠川聽出了話中的離別之意，他瘋狂地搖著頭，淚水如決堤洪水般奔湧，

“不……昭昭……不……我去重新給你做，很快就能好的……”

宋昭輕輕閉上眼睛，無力地搖頭，聲音微弱至極，

“顧泠川，去放首歌聽聽吧，我好累啊……”

顧泠川聞言立刻點頭起身，不舍地反復叮囑，

“好，好，你等我回來！”

輕柔的音樂在民宿間響起，微風拂過面頰，陽光悄然灑落，一切安然又美好。

宋昭彎了彎唇，再也沒有睜開雙眼。

那日大理海邊的一家小民宿中，伴隨音樂響起的，還有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

宋昭S了，S在春季消亡的最後一天。

顧泠川將她葬在了海邊，像她期願得那樣，安靜，不會被人打擾。

她沒什麼家人朋友，自然也沒有人來吊唁，也和她期望得一樣。

隻是，除了江望。

宋昭本是不同意任何人來吊唁，可顧泠川面對江望，還是帶他來了宋昭的墓地。

顧泠川想，宋昭在天上，可千萬別怪他自作主張。

江望顫抖著想要去摸石碑上那燦爛的笑臉，卻又失力地跪倒在地，繼而靠著那冰冷的石碑，哭得泣不成聲。

顧泠川沉默地站在他身後，很久很久才開口，

“其實她真的很愛你。”

江望雙眼已經哭到布滿血絲，嗓音也格外沙啞，

“是我對不起她。顧泠川，謝謝你陪著她走過那些日子。”

面對江望，顧泠川如今也少了許多曾經的恨意，但他仍然討厭他。

“江望，你真他媽是個混蛋。”

自那日以後，顧泠川和江望便從未再見過面。

江望的作品越來越暢銷，短短幾年或將不斷，江望在業內的名氣也越來越響亮。

南城沒了嚴家，顧氏便成了最大的家族產業，顧泠川在生意方面本就極有天賦，作為顧家唯一繼承人，帶著顧家也創造出越來越多的成績。

江歲歡痊愈後便改學了法律出國深造，致力於各方法律援助，S守心底的正義，如今也是小有名氣的律師。

她的心中，始終留存著一抹溫柔的嗓音與笑容，那是支撐她克服險阻艱難的動力。

那個長眠於海邊的二十七歲女孩，石碑上的笑容依然燦爛。

她所牽掛的也都有了嶄新絢爛的人生，而她也將永遠被銘刻在他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