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冷靜啊!」
江雪誇我聰明,她是第一個誇我的。
為了對得起她的誇獎,我決定努力學習。
在學校沒人敢打我,在家也沒人會打我。
我靜下心來學習,成績也在龜速前行。
第一次讓我感到自豪的是,我用江雪交給我的方法解開了數學試卷最後一道難題。
臺下的所有人都仰著頭看我。
那種成就感比任何禮物來得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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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強烈地感受到了學習帶來的快樂。
第一次和周景行並排站是在教師辦公室,因為打架的事。
第二次是在領獎臺上。
我得了全校進步最大獎,被安排站在周景行旁邊。
在領導枯燥的演講中。
我聽到周景行溫柔到虛假的聲音。
「顧月,你活得像個煙花,總能帶給人驚喜,但不多。」
我笑了笑。
等臺上的同學依次下臺時,我朝周景行伸腳,他連忙扶住旁邊的同學才穩住腳步。
「周景行,別太自戀,我是活給自己看的。」
他丟了臉,卻不計前嫌地笑了兩聲。
「之前看錯了,你和宋然一點都不像。」
我反唇相譏道:「之前我也看錯了,以為你是朵高嶺之花,後來我才發現,高嶺之上不隻有花,還有屎。」
「顧月!」
「幹嘛?不是請我吃飯就別叫我。」
6.
自從江雪來了之後,那些烙印在身體上的疤痕逐漸消失,被剪斷的頭發逐漸留長。
幾個月下來,鏡子前面的我好像換了一個人。
我也可以不再含胸駝背,我也可以穿上短袖短裙,露出幹淨的四肢,我也可以扎起俏皮的高馬尾,大方自信。
高三一次模擬大考後,周景行約我到學校後山。
傻子才去。
我把書包掏空,在裡面裝了棍子、磚頭,刻意繞遠路回家。
意料之中,他又在我回家的必經之路上堵我。
我想過他要打我,罵我,但我獨獨沒想到他要惡心我。
我掏出了磚頭棍棒,而他卻拿出了情書ťū́ₗ與玫瑰花。
以前做夢都想聽到的喜歡,現在卻覺得無比刺耳。
「顧月,我承認,你和宋然不一樣,你更特別,更吸引人。」
「我喜歡你,跟我談個戀愛。」
我說:「你先別急,我找個東西。」
我低頭在包裡翻找用什麼趁手的武器可以把他打醒。
他卻趁我不備彎腰親在我的臉上。
沒有一秒猶豫,多猶豫一秒都是對不起自己,我一巴掌呼在他臉上。
明明沒有扇他右臉,但他的右臉跟著被打的左臉一起泛紅,他像是被打蒙了,眼神黯淡下來。
我從包裡拿出來防狼噴霧藏在身後,隻要他有動作,下一秒我就會先讓他睜不開眼,隨後再來個過肩摔讓他黏在地上起不來。
但我沒想到的是,他緩過勁兒後,用舌尖頂了頂臉頰,輕笑一聲道:「你知不知道被你打還挺爽的?」
「顧月,再用力點兒。」
江雪教過我怎麼對待混混,暴徒,但沒教我怎麼制服變態。
媽媽啊!!!
我嚇得用防狼噴霧呲他一臉,慌裡慌張地跑掉了。
一路上,我都在不停地搓著被他親過的臉。
明明都已經搓掉層皮了,但臉上的髒東西像是刻進了心裡。
我越想越難受,一回到家就不停地用水清洗自己的臉。
江雪發現我的異樣,看著我半張被搓紅的臉,皺著眉問我:「怎麼了?是不是又有誰打你了?」
「他們打不過我。」
我搖了搖頭,回答道:「但他不經過我的允許親我了,我嫌惡心,想吐。」
我一邊說,一邊仍在用自來水不停地衝洗著面部。
我像是沒有痛覺,不停地搓著那塊皮膚,很快,那塊就起了一大片紅疹子。
江雪連忙阻止我這過激的行為。
她遞給我一張紙。
我順手接過來擦臉上的水珠。
「顧月,你覺得你擦幹淨了嗎?」
我不知道,隻是不停地擦。
她接過我手裡的紙道:「他的觸碰雖然留在你的臉上,但實際上刻在你的心裡,如果你不徹底解決問題,便永遠也擦不幹淨陰影。」
「那我該怎麼辦?」
她遞給我一隻錄音筆,類比道:「這張紙不是讓你擦幹淨他留在你身上的痕跡,而是讓你記錄他的行為讓他感到害怕。」
「你不讓他害怕,他就會一直纏著你,不停地觸碰你的底線,不斷地惡心你。」
「直面問題永遠比逃避問題要好。」
「顧月,媽媽相信你能夠解決。」
我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
正如江雪所說,第一次告白失敗後,周景行總是纏著我。
他給我帶早餐,奶茶,給我寫曖昧的小紙條。
身後熾熱的目光讓我如坐針毡,渾身難受。
他們羨慕我被周景行喜歡上,同桌讓我接受他的喜歡,說我倆有戲。
我讓他閉嘴。
明明我被他霸凌過,人怎麼會喜歡上霸凌過自己的人呢?就因為他送的一點小玩意嗎?
我把周景行送我的東西,還有小紙條全部交給了班主任。
但得到的回復卻讓人無比失望。
「你穿成這樣,故意引人喜歡,該反省的不是你自己嗎?」
明明都是女生,她為什麼不能共情我的處境,而是選擇成為對方的幫兇呢?
我皺著眉頭問道:「老師,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錄音筆裡播放出來她剛說出口的話。
我知道我的行為是錯的,但是有時候不採取非常措施,他們永Ṭú₂遠也意識不到自己的問題。
她的臉色變得不好看。
「顧月,你先回去,老師等會兒會處理這個問題的。」
我再次按動錄音筆。
「老師,不要等會兒,現在就處理。」
7.
放學後,周景行接受了一個小時左右的教育就被放了出來。
他攔住我說:「顧月,你真是又乖又可愛,遇到這種事還像個小朋友一樣告老師。」
我抬手又想打到他閉嘴。
但他卻笑著說:「顧月,動手,我說過很爽的吧。」
我緩緩放下手。
他笑著看著我,眉眼彎彎的樣子仿佛單純無害。
「你這樣乖乖的,其實也蠻可愛的。」
我無視他,繼續向前走。
「周景行,你這樣說話,也蠻惡心的。」
他在我耳邊絮絮叨叨著沒用的東西。
「其實,告老師根本沒用,他們不會管這些小事。」
我看著前方沒有監控的路段,笑著說道:「是嗎?那如果小事鬧大了呢?」
「你也知道的吧,在弄不清楚真相前,人總是同情柔弱的一方。」
「顧月,你什麼意思?」
我冷笑兩聲道:「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害怕的樣子。」
我扇了自己兩巴掌,扯亂自己的校服,弄散自己的頭發。
「顧月,你瘋了!」
他抓著我的手腕阻止我的動作,而我則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尖叫著跌跌撞撞地衝出巷子。
算好了時間,這個時間段,附近的保安恰好下班。
提前了解過,這附近的保安是東北人,為人熱情,樂於助人。
我哭著跑出去,大喊道:「叔叔,救救我!」
公安局裡慘白的光刺的人眼睛疼。
女警官替我整理好衣服,用冰袋敷著ƭŭ̀⁶我腫脹的臉。
「妹妹,沒事的哈,在這裡就安全了。」
我擦了擦擠不出來的眼淚,被風吹的鼻音頗重。
「嗯,謝謝姐姐。」
當她轉過身替我接溫水時,我透過玻璃門看到在門外爭執得面紅耳赤的周景行。
沒有監控,沒有證據。
有的隻是受害人臉上,手腕上的傷痕和一個目睹了少量事實的保安。
周景行有嘴也說不清楚。
「你是說,一個女孩為了看你害怕的樣子故意搞壞自己的名聲?」
「同學,玩笑這樣開一點意思都沒有。」
周景行歇斯底裡地咆哮:「我真的沒有開玩笑!!」
江雪來接我回家時,我回頭勾了勾唇,對坐在沙發上精疲力竭的周景行說著口語。
「你害怕的樣子真好看。」
回家的路上,我跟江雪分享我是如何鬥智鬥勇的。
「江雪,等你以後老了,別擔心,我會罩著你的。」
「是嗎?真好。」
江雪偏過頭溫柔地看著我,皎潔的月光在她的側臉上灑下一片朦朧。
我看到她頭頂出現了一個數字。
「江雪,你頭上為什麼有倒計時的數字?」
江雪笑著說道:「這是幸福來臨倒計時,當它歸零時,江雪和顧月會永遠幸福下去。」
「真的嗎?還挺神奇的。」
我仰頭看著那串紅色的數字,輕輕地數著。
「259200,259199,259198……」
「江雪,我們一起數。」
「好。」
8.
當一個人把全身心投入到一件事時,時間過得很快。
我時常笑江雪頭上的倒計時滑稽又可笑。
江雪會狠狠地捶我的腦袋。
江雪從來不做飯,並且美其名曰「鍛煉孩子的動手能力」。
我則簡而言之一個字「懶」。
不跟她計較。
就當是每天輔導我學業的報酬吧。
因為江雪的幫助,我的成績突飛猛進。
同學們會帶著習題冊找我講題。
模擬考的最後一場,我收拾好書包,準備去學校,看到江雪頭上的倒計時隻剩下 7200 秒。
我朝江雪揮了揮手道:「江雪,等我考完試,一起倒計時。」
江雪說好。
那年冬天,雪花落得很大,逐漸遮住江雪的身影。
她好像變成雪花消失在冬天了。
江雪是個不合格的媽媽。
明明答應我會等我回來。
我在雪地裡叫了無數聲江雪。
「不是說好一起倒計時的嗎?」
「江雪,是因為我不叫你媽,所以你偷偷藏起來了,對嗎?」
「江雪,別逗我了,一點都不好玩,你快出來,快點!再不出來,我生氣了。」
我聲音哽咽道:「我……我給你買澱粉腸,出來好嗎?」
悲傷還來不及蔓延, 我聽到小巷子裡有吵鬧的聲音。
女孩們吵鬧的聲音中夾雜著江雪的名字。
我喘不過來氣, 衝了進去。
那是江雪,又不是江雪。
十八歲的江雪抬著冰冷的眼眸看著我。
旁邊的女生尖酸刻薄地說道:「哎?你看她那狐狸眼睛,勾引誰呢?」
男生滾燙的煙頭即將燙在江雪身上。
過去幾個月學到的招式在體內爆發。
一個瀟灑的過肩摔,把男生摔在地上爬不起來。
在場女的一巴掌, 男的兩巴掌,敢打江雪的更是降龍十八掌。
迎著風雪,我朝十八歲的江雪伸手道:「抓緊我,我們一起跑!」
9.
冰涼的指尖相觸時, 兩個時空的故事終於相匯。
我聽到了另一個時空的聲音。
二十六歲的江雪安慰著從夢魘中驚醒二十六歲的顧月。
「顧月, 又做噩夢了嗎?」
「又夢到他們了嗎?」
二十六歲的我聲音微顫道:「嗯, 隻要一睡著,腦子裡就都是他們的笑聲, 身上被煙頭燙的疤痕都愈合幾十年了, 但還是會痒,時不時提醒我狼狽的過去。」
二十六歲的江雪沉默了。
在她印象裡,那個強大獨立的顧月,那個當年在雪地裡保護自己的顧月。
她病了。
她丟失了幸福的記憶,在痛苦的記憶裡不停地遊走,錯亂。
二十六歲的顧月隻記得媽媽S了, 爸爸家暴,她愛上了霸凌自己的人。
她痛苦到難以入眠。
江雪替她掖好被子, 柔聲道:「睡吧, 顧月,我在你旁邊。」
顧月疲憊地笑了笑:「江雪,未來誰做你的女兒,一定很幸福。」
「是嗎?那我就跟神明祈禱, 下輩子做顧月的媽媽。」
顧月笑著錘了江雪一拳。
「佔我便宜你。」
江雪沒想到的是, 祈禱了一夜的好夢竟然成真。
她觸碰到了十八歲的顧月, 她想拼湊好二十六歲的顧月殘缺的記憶。
仿佛因果循環般, 二十六歲的江雪拯救了十八歲的顧月。
等二十六歲的江雪消失後,十八歲的顧月又恰好遇見了十八歲的江雪。
她們一次又一次地救贖著彼此。
冰涼的雪花拍打在臉上, 融化成溫熱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我拽著十八歲的江雪在雪地裡狂奔。
她喘著氣問我道:「你叫什麼?剛才那過肩摔真帥!」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 笑著答道:「我叫顧月。」
「這是散打,想學嗎?我教你啊。」
「好啊好啊, 那我們交個朋友吧。」
江雪從書包裡掏出筆記本,在上面鄭重地寫著什麼。
我問道:「在寫什麼?」
她邊寫邊說:「19xx 年 12 月 18 日遇到女中豪傑顧大俠, 大恩大德, 小的沒齒難忘!」
我笑出了聲。
她突然又像泄了氣的氣球, 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我就愛寫點酸了吧唧的東西, 她們說我矯情, 下賤。」
「她們燒了我的筆記,這是我的最後一本日記本。」
「你如果不喜歡,我就不寫了。」
我搖了搖頭道:「江雪, 春天就要來了, 你忍得住停下筆嗎?」
她合上日記一笑。
江雪走上前,拍著我的肩膀豪爽地說道:「救命之恩,唯烤腸能報!」
「走, 我請你吃烤腸啊!」
我笑著跟上她的腳步。
許多年後,二十六歲的顧月發現了十八歲的江雪的小秘密。
那本日記裡寫著:「19xx 年 12 月 18 日,遇見我的月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