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宮暗香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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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駐邊關燕鎮。當年我們兄妹幾個的騎射功夫都是他教的,大家都稱他一聲蕭大哥。他說我有靈氣,說五哥最認真了,將來必成大器。」


 


我把一顆葵花籽扔進嘴裡。


 


上下牙輕輕一碰。


 


飽滿的瓜子仁落下。


 


唇齒生香。


 


京城越來越熱鬧了。


 


正說著話,有人來找林娘子:


 


「外面來了個騎高頭大馬的男人,說找林墨煙,看著像你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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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娘子驚愕一笑,將養了一年,已能看出她的美貌和英氣。


 


「別拿我尋開心。」


 


她回去了,一連幾天都沒來曬太陽。


 


我託人給她送去一包葵花籽,告訴她——遇到什麼難事都別怕,大家會幫你想辦法。


 


她送來一包幹荷花。


 


「夫君送我的荷花,一輩子也不會丟。」


 


她作了決定。


 


那高頭大馬的男人留下銀錢,再沒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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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氣爽時,雁南飛。


 


五皇子也策馬找到了南城。


 


蓬門荜戶,深柳讀書堂。


 


彼時我正在教孩子們念詩: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童音清脆。


 


一直等我下課,五皇子才慢慢走過來。


 


同一年前相比,他臉上少了稚氣、多了風霜,隻有陰鬱還堆在眉梢眼角,一如深宮歲月難挨。


 


我請他喝茶。


 


他沉默著站了一會,看四周童趣橫生,又是一副好光景。


 


齊嘉禾總能絕處逢生。


 


走到哪,就讓哪兒生機勃勃。


 


讓他嘗到權力滋味。


 


讓明月起S回生。


 


讓這群孩子有了希望。


 


他受到感染,笑了起來,然後躬身作揖:


 


「薛兆陽請嘉禾姑娘相助。」


 


「某願以國士之禮相待。」


 


「若違誓言,某天打雷劈、不得好S。」


 


他又補充:


 


「某離開刑部前,已將慶寧伯府抄斬日期定在今年十月十九,祭奠嘉禾姑娘之母。」


 


那是我母親一頭撞S在伯府門前的日子。


 


他有心了。


 


給出了足夠的尊重和重視。


 


隻是,這還不夠。


 


我在斟酌。


 


他臉上帶了急:


 


「某之前如此失禮,做兔S狗烹之事,某願給姑娘道歉,姑娘大人大量。」


 


「殿下誠意,嘉禾已經感受到了。」


 


「嘉禾還想討要一物。」


 


「我會竭盡全力為姑娘辦到。」


 


「王妃之位。」


 


我一說完,五皇子反倒松了口氣。


 


他一個無權無勢被君父呵斥的皇子,什麼都沒有,更無勳貴願意嫁女,小門小戶他又瞧不上。


 


「想問姑娘為何願意……」


 


「我心悅殿下。」


 


五皇子一怔,面露喜色,臉色紅了一片。


 


我清朗Ṫű̂₂一笑,抬頭看向天空。


 


天格外高遠。


 


我心悅的東西,也那麼高遠。


 


需要以王妃之位為跳板,一步一步躍上去。


 


29


 


明月認真問我:


 


「你當真心悅五哥麼?」


 


「他這個人隻可共患難,不可同享福。」


 


「嘉禾,你別被他騙了,就像當初驸馬騙我一樣。」


 


看著眼神幹淨如水的女孩子,一心為我著想,我心裡生暖。


 


明月真的走出來了。


 


我為她自救成功而驕傲。


 


世間女子所求甚少,一點點的愛就能支撐她們走出泥潭,掙扎著開出花來。


 


「明月,別擔心我,我不能一直以罪臣之女的奴婢身份活下去。五皇子有仁心,雖不多,但足以給我想要的東西。」


 


「我會和你一起,並肩走下去的。」


 


明月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幫你。」


 


30


 


明月進宮探望鄭貴妃,又是噓寒問暖,又是許諾去父皇面前為兩個哥哥求情。


 


鄭貴妃也漸漸消氣。


 


她以為女兒軟弱蠢笨,終歸還是得依靠他們。


 


根本想不到明月的成長。


 


「母妃,女兒想到一個懲罰五哥的好辦法。」


 


「他不是正想娶英國公之女嘛,英國公掌兵權,萬萬不可使之成為姻親。不如,把女兒跟前的玉奴嫁給他吧。」


 


「玉奴雖是罪臣之女,但父皇金口玉言,赦她無罪,隻是沒想好如何安置,才放到咱們碧華宮來。」


 


「您去跟父皇說和一下,一則表示對父皇服軟,幫他想了妥善之法,二則絕了五哥的狼子野心。三嘛,三哥四哥都沒成親呢,這婚事一起,父皇怎麼也得把他們放出來先成親。」


 


「三全其美。」


 


鄭貴妃十分意動。


 


隻要老三能出來。


 


她幹什麼都行。


 


在鄭貴妃、五皇子多方努力下,稀裡糊塗地,老皇帝允了這門親事。


 


空曠的大殿內,燭火跳動。


 


五皇子與我聯袂而來,跪拜在地,謝主隆恩。


 


老皇帝笑了。


 


他想起當年抱著桃花的虞貴妃:


 


「人面不知何處,桃花依舊笑春風。」


 


「老五,珍惜眼前人。」


 


龍椅之上,燭光昏暗,那張蒼老的臉上有一瞬的悲哀,很快被黑暗吞沒。


 


可是那張龍椅,它始終是灰暗處最耀眼的存在。


 


我深深記在心裡。


 


31


 


十裡紅妝。


 


滿街紅綢。


 


太監宮女們沿街撒銅錢和花生,討全城百姓的好口彩。


 


「早生貴子。」


 


「吉祥如意。」


 


「龍鳳齊鳴。」


 


明月親自為我梳妝,鳳冠霞帔上身,紅蓋頭覆了面。


 


我風風光光成為五皇子妃。


 


當晚,我還往天牢裡送了一份喜糖,專門送慶寧伯夫妻和嫡姐齊如意。


 


婢女說,他們三個跟鬼一樣,從黑暗裡伸出雞爪子,瘋搶一盒子糖,生怕吃不到。自己搶不到,就從別人嗓子眼裡摳出來……


 


「那個女人臉上擦了胭脂,吊著嗓子唱曲兒呢,滿嘴三爺、四爺、五爺,來回亂叫,獄卒說她瘋了。」


 


齊如意,真的瘋了麼。


 


斬草要除根。


 


瘋了,她也得上斷頭臺。


 


32


 


慶寧伯府抄斬那天,我去看了。


 


齊如意頭發亂糟糟,長的、短的,一茬接一茬,她嘴裡還在念叨。


 


一會柔媚婉轉:


 


「三爺,我等您。」


 


一會驕橫跋扈:


 


「你算是什麼東西?」


 


一會又鬼哭狼嚎:


 


「別打了……不想紋海棠,好疼啊……」


 


劊子手喝了一碗酒,摔碎大碗,碎瓷聲還有餘響,手起刀落間,三個人頭就像寒瓜一樣開了瓢。


 


鮮血汩汩而流。


 


劊子手腳底下那片草,鮮血澆灌,長得格外茂盛。


 


慶寧伯府與我的恩怨,就此落下帷幕。


 


眾人眼裡的卑微庶女,步步為營。


 


最終,我還是贏了。


 


我吩咐小廝:


 


「備三副棺材,給他們殓屍。」


 


五皇子說:


 


「嘉禾,你終究還是心軟。」


 


我沒有反駁。


 


我要驗驗這三具屍體,是否是他們本人,天牢裡移花接木的事不少,逃了哪一個,日後都會有隱患。


 


一番檢查,確信三人S得透透的。


 


「燒了,把骨灰撒到我娘墳頭,讓我娘在九泉之下也曉得,女兒給她報仇了。」


 


天光乍泄處,有一朵很大的雲。


 


像一個船娘在採蓮。


 


風一吹,她回眸一笑,也就慢慢散去了。


 


我流下兩行清淚。


 


「娘,保佑女兒能得償所願吧。」


 


33


 


去年,我曾向五皇子建議,要想奪嫡,一是削減鄭貴妃勢力,二是善養自己之勢。


 


他走錯了路。


 


他把養賢名錯當成養勢力。朝堂議政這一年,沽名釣譽的事做了不少,結黨營私的事一件都沒成。


 


沒有家世,諂臣瞧不上他。


 


沒有政績,幹臣瞧不上他。


 


沒有軍功,勳貴瞧不上他。


 


紫禁城裡Ṭű̂⁼待著,沒有好處,隻能招老皇帝嫌。


 


「殿下,去戍邊吧。燕鎮離京師不遠,一旦龍馭賓天,您可及時返京。」


 


「奪嫡關鍵,我若是走了……被其他皇子撿了便宜……」他猶豫不決。


 


我直接打斷:


 


「皇上相信二龍不能相見,誰留在京師,誰就最討人嫌。六七兩位皇子尚在襁褓,三四兩位皇țṻₖ子又被關了禁閉,獨留您一個,無賞無罰,沒有任何護身符……」


 


「燕鎮,好歹還有一位賞識您的威遠侯。」


 


穿堂風過,他後背發涼。


 


翌日,五皇子自請戍邊。


 


老皇帝賞了他一副甲胄:


 


「薛家男兒,隻有老五還有點血性。」


 


「父皇不老,能坐鎮京師,你去闖一闖吧。」


 


他的身子已不那麼硬朗。


 


一塊一塊棕黑的老年斑,從他血肉裡發芽,身上是龍涎香也蓋不住的腐臭味。


 


他在求長生之法。


 


五皇子自請戍邊,就像鬣狗主動離開病了的老雄獅。他是滿意的,特賜下一枚朱紅丹藥,渾濁的臉上是得意的笑。


 


「老五,此乃神力丸,可救你一命。」


 


謝恩。


 


離京。


 


又是一番新天地。


 


34


 


十月的燕鎮,已積雪遍地。


 


北邊草原上,更是雪野茫茫。


 


我們甫一到達,就有韃靼人攻城,搶奪糧草。


 


硝煙彌漫,到處都是人的慘叫聲。


 


韃靼人早有兇殘之名。


 


五皇子嚇得雙腿哆嗦,他不願下馬,胡亂拉起韁繩,馬蹄子踐踏了傷兵身體。


 


明明是會功夫的男人,卻膽小如鼠。


 


幹大事而惜身,怎配為人主?


 


我一把拽他下來,讓侍衛將他護送回府。


 


撿起地上的弓箭,披了甲胄,戴上頭盔,我策馬奔向城外。


 


騎射功夫,是明月教我的。


 


借著女牆和民房遮掩,我挽弓搭箭,篤篤聲後,連倒幾個韃靼兵。


 


近處,有敵兵攀上女牆,朝我衝了過來。


 


我心跳如擂鼓,深吸一口氣。


 


掏出最後一根箭矢。


 


瞄準。


 


穿雲聲急促。


 


一箭射穿兩個提刀韃靼兵。


 


身後的傷兵已安然撤走。


 


我的加入,隻是微不足道的一份力,但看著我身上的御賜甲胄,龍紋生輝,還是鼓舞了眾人士氣。


 


韃靼人敗落而走。


 


眾人歡呼中,一個白衣將軍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衝我拱起手,聲如洪鍾:


 


「不知您是京師來的哪位貴人。」


 


我摘下頭盔,同樣抱拳行禮:


 


「五皇子妃,齊嘉禾。」


 


他滿眼錯愕。


 


士兵們的歡呼聲也有一瞬凝滯。


 


他們都想不到,親臨戰場的貴人,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


 


然而,下一秒,熱情純樸的士兵們又歡呼雀躍,他們手忙腳亂抹去臉上血跡,竭力想讓自己幹淨一點,露出羞澀又自豪的笑。


 


他們英勇作戰,沒有丟臉。


 


「巾幗不讓須眉,蕭展雲佩服。」


 


白衣將軍,正是威遠侯。


 


他無奈地笑了起來。


 


「兒郎們英勇,但不懂禮數,請王妃見諒!」


 


35


 


見到威遠侯,五皇子很激動,兩人把酒言歡,一直聊到深夜。


 


我更掛念那些士兵。


 


燕鎮糧草短缺,士兵們時常餓肚子,白日戰場上,有人餓了吃雪、吃稻草,吃韃靼兵帽子上的牛皮。


 


今日雖獲勝,但糧草亦有損失。


 


士兵們仍吃尋常豆渣餅,分量比平日還少。


 


王府內,膳房做了很多佳餚,等五皇子享用。


 


我隻留下一些毛豆花生下酒,其餘的肉菜饅頭甜點,全都分給餓肚子的士兵。


 


士兵們年紀不大,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吃著吃著都落了淚,有的噎住了。


 


「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有的咽了咽口水,把一塊松子酥糖塞進懷裡。


 


「帶給俺妹妹吃,她還沒見過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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