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賣身契,是侯爺親自寫的。」
我繼續,不緊不慢的說道。
她這才抬起頭,惡狠狠的瞪著我。
「你個賤人,再敢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嘴!」
我聞言,嘆息了一聲。
「你以為,侯爺真的愛你麼?」
我凝視著她。
她如今,面容憔悴,身體浮腫,頭頂禿嚕了大半。
「你個賤人知曉什麼?我與侯爺自幼相識,他如果不是真心愛我,當初怎會放著那麼多世家嫡女不娶,非要娶我?若非,老夫人以S相逼,橫加阻撓,五年前,我就已經是侯府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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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語嫣瞪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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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則是不緊不慢,抬起手。
採薇立馬將一副畫像,遞到了我的手中。
這是照著侯爺掛在書房裡的畫,臨摹下來的。
「君博愛我至深,何止畫了這一副!」
任語嫣看到畫像,蒼白的唇,勾起了一抹笑意。
「這畫中人,不是你,而是,老侯爺的姨娘,柳氏。」
我說著,俯下身,將那畫像之中,女子右眼下的紅痣,指給任語嫣瞧。
任語嫣的身子,不由一僵。
「這畫像上,清楚寫著作畫的日子,你瞧瞧。」
我指著落款處,讓她瞧清楚些。
那時,侯爺十三,而任語嫣,比侯爺小五歲,才八歲而已。
可畫中的女子,卻是個娉婷少女。
任語嫣的身體一晃,宛若被抽走了魂兒一般。
手刃仇人,是痛快,可唯有誅心,才能讓對方的痛苦,綿長深刻。
我不再理會任語嫣,而是,入了書房。
書房內,擺著碳盆,溫暖無比。
侯爺此刻,正教卿如習字。
我也不多言,直接拿出了之前的休書。
「侯爺匆忙,還未印下私章。」
這休書上,隻有侯爺的名字。
侯爺抬眸,看向我。
「待那嫁妝領取之期,本侯爺,自會添上私章。」
千金嫁妝,他上了心,我早就知曉。
畢竟,娶我無非也是為了這個。
「侯爺,我爹爹給的嫁妝,我分毫不取,但,我外祖給的,隻怕……」
我頓了頓,拿出了真的存單。
雙手捧著,遞給了他。
存銀期限處,赫然寫著,八十年。
侯爺瞪圓了雙眸,劍眉高高揚起。
「你竟敢耍弄本侯爺!」
他怒叱。
「侯爺,莫要如此說,畢竟,您得了兩千兩銀子,不虧的,且,我向來嘴嚴,卿夫人做過清倌人之事,我絕不會外泄半個字。」
我含笑與他說著。
「你是在威脅本侯爺?」
他怒視著我。
「祈寧不敢。侯爺休了我,我便要回溪寧縣,從此不會再踏入盛京半步。」
我如實說著。
「侯爺,妾身,已經有孕了,您允了她吧,如此,我便是府中,唯一的夫人,這孩兒便是您的嫡長子了!」
卿如適時的開了口。
侯爺先是一愣,轉而化怒為喜。
他不願再多看我一眼,蓋上印章,讓我滾!
出書房時,卻發現,外頭已經亂作一團。
原來是任語嫣,發瘋般要闖入書房,被下人按在了地上。
她哭嚎著,一口血氣上湧,嘔了血,昏厥了過去。
看那模樣,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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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回頭看她,而是,大步離去。
離開侯府前,我本欲同老夫人告別。
但她在佛堂之中,不願見我。
也罷,我拉著採薇離去,隻帶走了阿娘的牌位。
當初知曉,在此處呆不長,故而也沒有帶什麼過來。
回到顧府時,天色已黑。
爹正聽著曲兒,喝著酒。
彈琴的是茹玥坊的頭牌歌姬綠竹,隻比我大一歲。
生的很是清麗脫俗,唱曲彈琴樣樣精通,聽聞爹爹有意為她贖身。
隻可惜,如今的顧府,實在是掏不出那些銀錢。
見我回來,他先是一愣,轉而示意那歌姬先回去。
綠竹俯身,離去。
我則是笑著,坐下。
「你不是被禁足了麼?怎的回來了?」
爹望著我,猜測我的來意。
「爹爹,我同侯爺和離了!存單,我也拿回來了,我打算,先將錢莊裡的黃金取出,不過,要虧損些存放的費用。」
我故作為難。
「當初,便讓你莫存!」
爹沉下了臉。
「爹爹女兒知錯了,那嫁妝取出後,盡數都由爹爹您保管!」
我此言一出,他的眼珠子,便是滴溜溜的轉動。
「需要多少費用?」
他問道。
「五千兩。」
我嘆著氣,又朝著府中環顧了一圈。
「罷了,罷了,爹爹,如今,您想必也拿不出那些銀子,我還是再等半年為好。」
我懂事的說著。
爹則是連連搖頭,說是,他去想想法子,籌措一番。
爹怕夜長夢多,故而,立刻出府。
尋了不少同僚,以十倍的高息,借得了五千兩。
借來的銀錢,他不肯先交給我,而是藏在了主院的暗櫃裡。
待天明,他同我一起去取嫁妝。
我則是在他熟睡之後,悄悄取走了所有銀票。
「小姐,三爺他們的馬車,已經在院門口候著了。」
採薇見我失神,提醒我。
我將阿娘的牌位收好,坐上馬車。
城門卯時開啟,秦霄揚鞭而去。
出城門約莫半個時辰,身後卻傳來了馬蹄之聲。
「還有臉追來?」
秦霄呵斥。
身後的爹爹,許是瘋了,抽打的馬兒嘶嘶鳴叫。
「祈寧!你這是做什麼!你要害S爹爹麼!祈寧!」
爹那撕心裂肺的喊聲,傳入我的耳中。
我則是面無表情,摩挲著阿娘的牌位,靜坐著。
「祈寧!」
隨著一聲驚呼,我聽到了馬兒悽厲的嘶鳴。
我撩開了馬車簾子,示意秦霄將馬車停下。
三爺那灰白的眉,擰做了一團。
也探出頭,朝著馬車後望去。
爹已從馬背上跌落,摔在地上狼狽不堪。
35
「祈寧,你是爹爹唯一的女兒,你可不能坑害爹爹啊!」
見我下馬車,爹爹立刻爬著,到了我的腳邊。
「我不是你的女兒,你女兒,已經S在五年前,那個寒夜裡了。」
我淡漠的說著。
爹搖晃著頭,眼中布滿血絲。
「不,祈寧,爹爹一直都疼愛你,否則,你怎能平安長大?」
他知曉任初雪對我所做的一切,但一直冷眼旁觀。
「為何?您不該比我清楚麼?」
我反問。
「祈寧,爹爹都是為了你,任府勢大,爹爹冷落你,才能保全你,你要知曉爹爹的苦心啊!」
他厚顏無恥的辯駁著。
「你和那任初雪陷害我娘親與人苟合,也是為了我?S我娘親,謀奪外祖產業,也是為了我?」
我質問著,他若還是個人,此刻定當羞愧的不敢抬頭。
可眼前的男人,卻隻是愣怔了片刻,便張口道:「爹爹也是被逼無奈!」
「誰逼你?任初雪麼?」
我的聲調陡然抬高。
「是你娘!還有你外祖!他們一直看不起我!我不想再回溪寧縣,我不想再被人稱作贅婿!我顧炎,本就才高八鬥,滿腹詩書,為何要娶個殘疾女子,被人瞧不起?」
哪怕這麼多年過去,他說起這些,亦是青筋暴起。
「為何?難道當初不是你,跪求外祖將阿娘嫁給你的?難道,那些情意綿綿的書信,不是出自你手?你既求娶了阿娘這溪寧縣第一藥商之女,就當想到,定會有人眼紅!你當愈發上進,讓大家都知曉,你配的上阿娘,而非動了這歹毒的心思!」
我怒聲,打斷他的話。
「祈寧,你根本就不知,一個無權無勢的窮書生,想要仕途順遂有多難!」
他卻依舊為自己憤憤不平。
「哼!那最後,你如願了,你入了盛京,攀附了有權有勢的任家,可結果呢?你如今這副模樣,便是你想要的成就麼?」
娘總說爹爹,是才子,配的上更廣闊的天。
可我卻覺,一個無德之人,若得高位,定是百姓之苦!
「是爹爹時運不濟,被任府連累!」
爹隻覺,一切過錯,皆在他人之身。
「罷了!」
我輕輕搖頭,他隻愛他自己。
故而,從來不覺,錯在己身。
「你說外祖與娘親瞧不起你,但,你知不知道,娘親的身子向來不好,是娘胎裡帶的體弱,可她還是為了你的一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冒險懷胎,外祖亦是將家財分給了你一份,為了你的仕途,他想盡了法子,替你·····」
爹不等我把話說完,立刻踉跄著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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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成了大官,他便也臉上有光,他亦是存著私心!」
爹的這句話,讓我的心徹底沉下。
我究竟在期待什麼?期待著他跪地痛苦懺悔麼?
若隻是為了這個,如此便好!
我抬起手,抽出袖中的五千兩銀票。
爹的眸子瞬間亮了,可下一刻,我便將銀票當著他的面,撕的粉碎。
「啊!啊!你瘋了,你瘋了!」
他宛如喪家犬般趴匐在地,撿著那碎片。
看著他失態哭嚎,我隻覺喉頭發緊。
腦海中浮現出兒時花燈節,我坐在他的肩頭,他一手扶著我,一手牽著阿娘。
那時的煙火很絢爛,那時爹臉上的笑,也是假的麼?
我在淚水滑落的瞬間,將它拭去。
抬腳,上馬車。
他卻一把,抱住了我的腿。
「祈寧,爹錯了,爹知道錯了,爹這些年對你,確有疏漏,可你二娘,如今,已有身孕,都已經五個月了,大夫說,此胎一定是個男胎!你就算不顧爹爹生S,可不能不顧你那未出世的阿弟,稚子無辜啊,祈寧!」
爹手中的力道極大。
任初雪剛S沒多久,我就聽聞他又納妾了,是個戲子。
隻不過,他不知,自己這輩子, 都不可能讓其她女子懷上他的子嗣。
頭上一片青青草原,還渾然不知。
我則是一腳將他蹬開,且狠狠朝著他的腹上踹了幾腳。
他躬著身子,吐出了一股衝鼻的酒味。
「那我娘腹中的孩子呢?他已經七個月了!那也是你的骨血啊!你這畜生!」
我嘶吼著, 拽過三爺手中的韁繩, 恨不能將他勒S。
可最後, 看著他面色青紫,終是松了手。
「丫頭,他不配, 隻會髒了你的手,如今, 他回京,多的是人替咱們羞辱折磨他!」
三爺和秦霄勸說著,將我扶上馬車。
我呆呆的坐在馬車裡,採薇握住我的手。
「小姐,你若是難過, 便大聲哭吧。」
聞言, 我的淚水, 瞬間決堤。
淚水先是撲簌簌的落,小聲嗚咽,最後放聲大哭。
「小姐。」
採薇也跟著哭。
我渾身發著顫, 我不是為自己哭, 而是替阿娘哭。
阿娘因體弱,一直養在深閨之中,雖錦衣玉食, 卻沒有玩伴, 寡言而內斂。
後遇見爹爹, 她說,阿爹的眼裡有著與她一樣的寂寞。
隻是,在阿娘眼中, 爹爹那般好。
自己一個體弱的跛子, 終是配不上的。
後爹爹竟上門求娶了她, 她歡喜不已。
事事順著爹爹,為了讓旁人不再說爹爹是贅婿, 毅然搬出了金府。
爹爹送她的木頭發簪,她日日簪著。
我伸出手,將那和愛一樣輕賤的木簪子拋出馬車。
「我阿娘, 腹中懷的,是你這些年, 苦求不得的男胎!」
我對顧炎,說了最後一句話。
他那瞪圓的眸子裡,寫滿了愕然。
因為,娘懷阿弟時,也喜食辣。
外祖把脈說, 定是個男胎。
阿娘入京, 本是要告訴顧炎的……
馬車外的山道上,遙遙望去,開了漫山的白茶花。
同五年前來時, 別無二致。
隻是,花謝了明年還會再開。
可我的阿娘,卻不會再回來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