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菀喋喋不休地念叨著，說你媽媽年輕時可幼稚了，冬天就愛把冰S人的手往她脖子裡塞。

還說她們一年級時就約好了，以後結婚要當彼此的伴娘，如果將來她們有了小孩，還要認對方作幹媽……

 

杭菀眼中有光，說得眉飛色舞，在她口中的媽媽也簡直不像是個媽媽。

 

而像是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少女。

 

「媽。」最後還是荀塵出聲提醒。​

 

「啊、啊，抱歉，是我太激動了。」杭菀不好意思地笑著低下頭，望著手中邊緣泛黃的老照片許久，才夢囈似的輕喃出一聲：「我隻是……很想她。」

 

想念她的閨蜜，她最好的朋友。

 

她真的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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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良久的沉默，我終於開口：「可是，如果你真的這麼懷念我媽媽，為什麼這十七年裡我從沒見過你，十年前我媽媽在醫院……」

 

我喉中哽咽，說不下去。

 

十年前的那段日子就像是不透光的噩夢，病魔將媽媽折磨得日漸消瘦，而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媽媽躺在病床上，猶如一朵逐漸枯萎的花。

 

那時候，杭菀又在哪裡？

 

聽出我的言下之意，杭菀臉色慘白，她努力扯起嘴角，笑得還是勉強：「那都是，我的錯……」

 

「十七年前，我和你媽媽大吵了一架，吵得天崩地裂，因為她執迷不悟，S活也要嫁給一個男人，也就是țũ̂¹你現在的父親。」

 

「從第一眼我就和你父親不對付，我覺得他人品不行，並不值得託付，可你媽媽就像被你父親下了情蠱，明明以前那麼清醒的一個人，突然就變成了戀愛腦，說什麼也要嫁給他。」

 

「我當時快氣瘋了，和她大吵大鬧，甚至放下狠話，說你父親和我，她ṭũₙ隻能選一個。」

 

「至於結果，你也知道，最後她選擇了你父親。」

 

「她的婚禮我都賭氣沒去參加，扔下句以後老S不相往來就飛到國外，誰想到會……」

 

「一語成谶？」我喃喃接口。

 

杭菀怔怔望向我，那表情像是心髒都碎掉。

 

「抱歉。」她胡亂擦了一下臉，又倉皇起身往衛生間趕：「我失陪一下。」

 

我看著她踉跄的背影，心裡是說不出的滋味。

 

「她不知道，也還無法接受。」坐在沙發另一端的荀塵低聲道。

 

「什麼？」

 

「在這十七年裡，每到我媽的生日，何娅阿姨都會發來一封郵件。」

 

「什……」我瞪大眼睛。

 

「半個月前，那時我媽還在國外，說她的郵箱最近老收到垃圾郵件，讓我幫她重新設置一下，我登錄她的郵箱，才發現了這個收藏夾，以及裡面的十七封郵件。」

 

荀塵將他的手機遞給我，眼簾低垂，「也是從那時起，我開始在學校注意你。」

 

我恍惚地接過手機，一封封看過去。

 

媽媽發來的每封郵件都不長，也隻報喜不報憂，說自己現在生活得很幸福，讓杭菀不用擔心。

 

而從第二封郵件起，媽媽就開始頻繁提到一個名字：小月亮。

 

小月亮額頭上有個漂亮的月牙胎記啦，小月亮會走路會跑步啦，小月亮會喊媽媽會說話啦，小月亮掉牙齒笑起來漏風啦，小月亮在幼兒園裡拿到小紅花啦……

 

念念叨叨的，叫人光看文字都能想象出她眉眼彎彎，如數家珍的幸福模樣。

 

在那些郵件裡的，媽媽一字未言她病了，病得快S了，隻是篤定又誠懇地說她很好，小月亮也很好，讓杭菀多保重，不要擔心自己。

 

而我忽然想起一段模糊的記憶：

 

雪白的病房裡，媽媽吃力地在電腦上敲敲打打，那時的我才上一年級，識的字不多，卻還要湊過去看，好奇地問媽媽在幹什麼？

 

媽媽便騰出手，笑著揉揉我的腦袋，說她在給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寫信。

 

當時的我不懂，如今我才明白。

 

媽媽那分明是在她生命最後的時光裡，提前思念未來的人。

 

8

 

從杭菀和荀塵的家出來，我心裡沉甸甸，腳步卻輕飄飄。

 

然而在下一個拐角，我卻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杭子琰靠在牆上，不知等了多久，眼下青黑，眼底布滿血絲。

 

「你，ṭů₂在荀塵家過夜了？」他聲音幹澀，像是含著沙子。

 

仿佛看見髒東西，我扭身要走，杭子琰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別走……求你。」

 

我抽回自己的手，到底轉身看向他：「你有什麼事？還想再絆我一跤嗎？」

 

「不是，我……」杭子琰慌忙搖頭，向來飛揚跋扈的神色此刻暗淡得竟有些可憐：「荀塵他，真的喜歡你嗎？」

 

我皺眉：「你什麼意思？」

 

杭子琰攥緊拳頭，眉眼又染上熟悉的鬱躁，魔怔似的低喃：「荀塵從來沒帶女生回家過，他要是不喜歡你，就不可能帶你回家，他怎麼可以喜歡你，明明、明明……」

 

我警惕地後退一步：「你到底想表達什麼？沒別的事我要走了。」

 

然而杭子琰卻突然上前一步，用力抓住我的胳膊，Ṱù₅幾乎是脫口喊道：「明明是我先喜歡上你的！」

 

我愣住了，杭子琰也愣住了。

 

後知後覺自己的魯莽表白，杭子琰耳朵瞬間漲紅：「我……」

 

「這是什麼新的霸凌方式嗎？」我打斷道。

 

「不是的！我、我喜歡你，從高一開始……」

 

杭子琰緊張得聲音都在打顫：「剛開學那天，你站在學校的櫻花樹下看櫻花，你還沒有留那種厚劉海，一陣風吹過，你轉頭和我對視上，然後一笑。」

 

「我記得，那時的你眉眼彎彎的像月牙，額頭上的胎記也像是落下的櫻花瓣。」

 

「當時我隻覺得心跳得很快，後來也很想引起你的注意力，想要你一直看著我，但不明白那種感情是什麼，直到前天荀塵在走廊裡說他一直在看你，我才意識到那種感情原來就是喜歡……」

 

「哈？」我卻清楚響亮地爆發出一聲笑，可笑的笑：「你腦子沒問題吧？」

 

杭子琰呆住。

 

我甩開他的手，一巴掌同樣清楚響亮扇在他臉上。

 

「你喜歡我，所以你一直欺負我、罵我醜、惹我哭？這算哪兒門子喜歡？」

 

「你猜我後來為什麼留起厚劉海，你猜我後來變得越來越安靜內向又是因為誰？」

 

「大少爺，你強搶豪奪的小說看多了吧，就這還敢說是喜歡我，還期待我也會喜歡上你——你他媽也配？」

 

對上我不掩厭惡的表情，杭子琰瞳孔縮到極致，面上的血色褪去，仿佛胸口豁開一道大口子。

 

見狀，我感到可笑，又感到可悲。

 

我想哭，卻又不想再為他流一滴眼淚。

 

於是我深吸氣又深呼吸，再抬眼望向杭子琰，彎起一個月牙似的笑：

 

「杭子琰，既然你說你喜歡我，作為補償，幫我做件好事吧。」

 

9

 

在「月下行舟」發布文字視頻的第二天，那個名叫「絳絳醬」的抖音賬號就設為了私密賬號。

 

這一下證據沒了，也無從去找人對證。

 

桑詩霖是這麼認為的，因而在我找她當面對峙時，她也依舊自信放話，得意地說我是造謠，要我對我的汙蔑道歉。

 

直到杭子琰沉默地拿出最直接的證據：他用桑詩霖的微信小號登錄抖音，取消了還處在注銷 7 天冷靜期的賬號的注銷申請。

 

於是賬號依舊保存，使用的數據也沒能被清空。

 

於是所有人都能清楚看見，桑詩霖登錄上的抖音賬號，正是那個冒充我的「絳絳醬」。

 

正如「月下行舟」之前分析的，無論從頭像還是昵稱，桑詩霖都下了不少心血，甚至在注冊賬號時都謹慎地沒用自己的手機號，而是微信小號。

 

若沒有杭子琰這個青梅竹馬的「背刺」，隻怕她真能成功注銷賬號，在給我潑了一身髒水後美滋滋全身而退。

 

「我去，這心機也太深了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還是學生就這樣算計別人，太可怕了！以後誰還敢和她做朋友啊！」

 

「惡意引導網友網暴，顧絳哪裡得罪她了，要把人這樣往S裡整？」

 

被周圍鄙夷的議論是包圍，桑詩霖難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暴露了。

 

杭子琰也在這時補刀：「詩霖，這事是你做錯了，你該向顧絳道歉。」

 

S人又誅心。

 

終於意識到杭子琰真的為了我而背叛了自己，桑詩霖徹底崩潰。

 

她歇斯底裡地過去撕扯杭子琰：「杭子琰你瘋了？！她有什麼好！自從她出現，你眼裡就再也看不見我了！明明是我先喜歡上的你！明明我們才是最合適的！」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腦回路真不愧是青梅竹馬。

 

不想再旁觀這場青春傷痛鬧劇，我走出亂作一團的教室，荀塵正等在外面。

 

「這些你先看，有不懂就來問我。」荀塵將他的筆記遞給我：「另外晚自習結束，我媽說要請我們吃夜宵，慶祝真相大白。」

 

我接過筆記，點點頭。

 

和荀塵越熟，我越發現他的高冷其實都是偽裝，本質上竟是個嘮嘮叨叨的男媽媽，也不知是遺傳了誰。

 

「還有，我媽讓我替她問你，吃完夜宵後，願不願意住到我們家，一直住下去的那種。」

 

我一愣，仰頭看向荀塵。

 

荀塵無奈笑道，「她還說，要是你父親敢反對，她就直接抄家伙過去強取豪奪，把你徹底奪走。」

 

10

 

桑詩霖引導網友網暴我的事，很快傳得全校皆知。

 

這事雖掛不上犯法，卻幹得實在歹毒，任誰和她再交往都不免擔心被她背後捅一刀。

 

於是她的風評急轉直下，反而成了被孤立的對象，走在路上都會被人翻白眼的程度。

 

桑詩霖本想轉學，拍拍屁股走人，結果也不知杭子琰怎麼從中作梗，桑家竟真的沒同意她轉學。

 

學校待不下去，桑詩霖便自暴自棄，幹脆不來上課，還在抖音上發視頻說自己遭到了校園霸凌，得了抑鬱症雲雲。

 

然而網絡的記憶雖短，但網友也不是傻子，桑詩霖不僅沒得到同情，反而遭到了操控網暴的反噬。

 

至於杭子琰，他的日子自然也不好過。

 

杭菀那邊怎麼利用長輩優勢折磨他的不說，杭子琰一面被桑詩霖S纏爛打地糾纏不清，一面又拼了命地想討好彌補我。

 

我後來才知道，杭子琰之所以會將喜歡以惡意的形式表達出來，正是受他父親影響：他的父親就是這樣追到他的母親的，通過貶低、打壓、強取豪奪。

 

杭子琰說，他印象中的母親雖然總是鬱鬱寡歡，但終究成了他父親一生的妻子，他便一直以為那才是愛人的方式。

 

杭子琰是可憐人，但我不可憐他。

 

他得不到救贖，也該自食惡果。

 

高三的學業緊張，荀學神兼男媽媽便理所當然地在家給我開起了小灶，而我也從未將那一句「月下行舟是不是你」的話問出口。

 

我不問，荀塵也從不說，當真像是月下的騎士，守護著共同的正義與秘密。

 

而自從住進杭菀家，杭菀最熱衷的就是給我煲養生湯，我的頭發因此被她養得油光水滑，厚厚的劉海也留長了，被我扎進高高的馬尾裡。

 

輕盈的和風吹拂額頭，親吻上面的胎記，仿佛遠方的人傳達的思念。

 

我後來問杭菀，收了十七年的電子郵件，她難道就沒有懷疑過那些郵件可能是媽媽提前寫好，定時發布的，就沒有想來見媽媽和我一面嗎？

 

杭菀沉默許久，才道：「想啊……可是看她在郵件裡說得那麼幸福，我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當初逼她和你父親分手，差點拆散她的婚姻，就感覺無顏面對她,  更放不下那可笑的臉面低頭認輸，而且……」

 

「而且？」

 

「而且，我總感覺，她從來沒有離開過我。」

 

「你知道嗎,  在你出生前,  在我和你媽媽都還是小姑娘的時候,  我們也這樣在夜裡躺床上聊天,  她說她將來假如生了女兒，小名就要叫『小月亮』。」

 

「為什麼？」

 

「因為她喜歡月亮，還說等她很老很老後，她就飛到月亮上，與嫦娥作伴,  用不刺眼的月光，守護她愛的每一個人。」

 

後記——

 

菀兒,  你好。

 

祝你生日快樂。

 

我近來很好,  身體健康，家庭和諧，胃口也很好。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還請你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

 

這是我寫給你的第十八封郵件，我們的小月亮也十八歲了。

 

我很高興地看見,  她長成了一個健康而勇敢的大姑娘。

 

今年小月亮參加了高考,  我目送她踏進考場，驕傲得想哭。

 

我在心裡一遍遍祈禱：媽媽的小月亮，要一直幸福啊。

 

此刻我正一邊看著窗外的月亮,  一邊寫下這份郵件。

 

菀兒，如果你思念我的話,  就也仰頭看看月亮吧。

 

最後，天氣要轉涼了，你要多添衣物,  注意保暖。

 

愛你的，何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