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做電子父母,粉絲百萬。
他們被稱為最不掃孩子興的完美爸媽,天天拉著手去買菜、做飯、逛公園。
有人畢業找不到工作,他們安慰說:「你們很優秀,隻是機遇未到。」
有人相親失敗被詆毀敗壞,他們摩拳擦掌要去給互聯網閨女撐腰。
賬號熱度越來越高,網友熱評:
【原來這就是被捧在掌心的感覺,我好像又回到了不做毒婦那年!】
可後來,他們遭到百萬博主打假。
「你們可真是瘋了,這對夫妻當年把自己女兒逼得要跳樓,那麼大個新聞你們居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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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報紙也被翻出:
「全校第一為何選擇復讀?」
「天理何在!天才少女誣告班主任強J!」
1
那是幾年前的新聞了。
【哎我靠,樓上這麼一說,我好像有點印象!】
【好像是什麼女孩誣告老師強J反被抓,她父母逼著她去道歉,結果女孩鬧著要跳樓?】
【啊?這什麼瓜?】
【我想起來了!那女孩不是當年羊城特出名的天才少女嗎?!】
天才少女。
這四個字瞬間喚醒一大批羊城人的童年記憶。
那個年代,紙媒常用很大篇幅聲情並茂講述個人故事,打造一些本土英雄人物。
其Ţṻ₅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位名叫陳笛的天才少女。
她小學連跳三級,十二歲那年以全市第三的成績考入省重點羊城一中的事跡,震驚了整座羊城。
而我,就是陳笛。
中考分數出來後,羊城幾大媒體的記者蜂擁而至,對我父母進行了採訪。
那年,我爸還隻是個來羊城務工的農民工。
我媽上午在早茶店當服務員,下午在小旅館做客房阿姨,晚上還會自己做滷味到夜市上去賣。
面對鏡頭時,她臉上的表情不是與有榮焉,反而更多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有名記者幾乎要把鏡頭懟到我媽臉上。
她臉上的斑點,衣服上的油漬奶漬,以及一些細微的麻木表情全都被鏡頭記錄下來。
「陳笛媽媽,您女兒這樣優秀,請問您是如何培養的?」
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我早年被外婆養大,是外婆去世她又懷上二胎後才被接來的羊城。
她對教育二字,一無所知。
就在這時,昏暗逼仄的臥室裡傳來嬰兒啼哭。
我媽如釋重負地起身:「不好意思,我要給兒子喂奶了。」
那名記者卻發現新大陸般,興奮地站起來,雙眼放光。
「那您也會像培養陳笛一樣,培養您的兒子嗎?」
「那當然。」我爸截過話頭,斬釘截鐵。
「女孩子讀書有什麼用。我兒子,隻會更優秀!更有才華!」
2
然而很快,我父母就被現實狠狠扇了一耳光。
他們視若珍寶的兒子,陳傳寶,是一位 ADHD 患者。
兒童注意缺陷多動症。
第一次聽到這個病症的時候,我媽滿臉茫然地看著我。
「什麼意思?」
「就是說,傳寶這裡。」我翻譯著醫生的話,點了點腦袋。
「有點問題,無法集中注意力,表現為多動、粗心、暴躁。」
我媽聽完醫生的話表現得焦慮不安,但我爸卻不同。
「男孩子粗心點多正常,長大就好了。」他不以為意地眯起眼,躺在沙發上就著花生米喝酒。
羊城晨報在後來的一年裡,對我進行了追蹤報道,每一次採訪後,我爸都能拿到一筆不菲的酬金。
這些錢,足țŭ̀⁼夠他心安理得地徹底不去工作,轉而在家「輔導天才少女」。
茶幾下,綠色的酒瓶子和煙屁股鋪了滿地。
「我記得你媽說,陳笛小時候不也總嘀嘀咕咕地說話麼。」
我爸和牌搭子勾肩搭背地走,我媽勉強放下了心,夜裡卻捏著我的肩膀,叮囑我。
「傳寶可是你的親弟弟。
「你一定得好好待他。
「你是姐姐,又比傳寶大了十來歲,以後他就是你的責任。」
那時我並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直到傳寶三歲,我升入高三那年,我在校門口被教導主任攔下。
她看我的表情無奈有些,失望有些,更多的是可惜和憐憫。
「陳笛,你父母給你辦了轉學,很抱歉,你不能再進我們學校了。」
周圍熟稔同學的灼灼視線令我臉都熱了起來,少年自尊讓我連問都不敢問,扭頭就往家跑。
家裡,我爸剛起了一桌牌局。
廉價香煙烏煙瘴氣。
「為什麼?」酸疼發脹的嗓子裡隻擠得出三個字。
他不耐煩地撿起一張牌,語氣暴躁。
「碰!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你弟要上附中的幼兒園,條件是你必須轉到附中去參加高考。」
3
百萬博主下場,勾起不少羊城人關於天才少女的回憶。
我爸媽很快便發布了一條澄清視頻。
「是的,我們有一個女兒。
「她上大學後,很多年都沒回過家了,我們很想念她,原本是想把這個賬號做大之後,再發動網友的力量幫我們找回女兒的。
「可我們老了,她媽查出來得了肺癌,唯一的願望就是S前能再見見閨女。」
視頻裡頭發半白的老人,和記憶中抽煙打牌滿臉冷漠的中年男人截然不同。
他看起來,真誠、無害、善良。
他看向鏡頭,說:「乖寶,原諒爸媽好嗎?回家看看我們好嗎?」
百萬粉絲的基礎,讓這條視頻在短短幾小時內,就衝上了熱榜前三。
【唉,人之將S,其言也善,父母這麼大年紀了,什麼仇什麼怨也得回家看看。】
【我聽說當年那個天才少女陳笛不是考上京大了麼,她總有同學的吧,有沒有認識她的?】
【她啊,我認識,什麼天才少女,人品敗壞的女人不配掛著我們附中的名頭。】
路人看到這條回復,立刻衝上去追問,對方卻顯示賬號已注銷。
吃瓜吃到生瓤瓜,網友們鬧哄哄一片。
就在這時,那個打假的百萬大 V 回復了。
【她父母哦,難評得很,高三那年給她轉到一所爛學校。】
……
十五歲那年,高三的關鍵時期,我爸壓著我,給我轉到了附中。
和之前所在的羊城一中不同。
這是所羊城出了名的吊車尾高中,為了攬資金,學校裡起碼有一半買分上學的「自費生」。
那個年代,一分一千塊,堪稱價值不菲。
有學生家長花了十幾萬,給孩子買了一百多分,隻為孩子能有個正經高中上。
也許是因為成績,或者是年齡,又或許是天才少女的名號,剛一進入附中,我就感受到無數敵意。
而在這些敵意當中,我的班主任李老師對我表現出了極大的友善。
他 985 畢業,性格溫和卻不溫吞,單眼皮金絲框,長得溫文儒雅。
更不要說,在得知有學生欺負我時,李老師不像其他老師一樣各打五十大板,而是第一時間義正詞嚴地批評了那些大孩子。
「陳笛,有什麼困難,一定記得要來找老師。」他是這樣對我說的。
這樣的老師,不僅我喜歡,很多同學也喜歡。
那時候。
我媽忙於生計和照顧弟弟,我與她之間,總是沒話講。
我爸拿了錢就去抽煙玩牌,一言不合就拎起尺子抽我掌心。
與他們相比,我更喜歡和李老師相處。
因此高考後,李老師要我去他辦公室估分時,我二話不說就應了。
可不知怎的,剛把答案冊打開,困意便洶湧襲來。
等再醒來,我躺在李老師辦公室的沙發床上。
窗外光線昏暗,一時竟不知今夕何夕,渾身酸痛,頭痛欲裂。
朦朧的陰暗裡,李老師臉上似乎還掛著一層薄汗。
「你醒啦,剛剛你低血糖暈倒了,快回家吧,再不回家你爸媽該著急上火了。」
我下意識想說他們才不會著急。
可下體隱隱約約的鈍痛轉移了我的注意。
那年我十五歲,還沒初潮,正是談性色變的年紀。
回了家,我在馬桶上蹲了許久,手紙擦了又擦,每次還能擦出淡淡的血絲。
有個荒謬無比的念頭衝進我的腦袋。
我尖叫著喊我媽。
可她依舊是一臉疲憊、茫然的樣子。
在看到我內褲上血絲的那瞬,我媽眼皮跳了跳,然後丟給我一塑料袋散裝衛生巾。
「髒內褲自己洗,晾的時候掛臥室,別讓你弟弟看見髒東西。」
4
即便沒有那次估分,我也心知肚明自己的成績應該不錯。
雖然在最關鍵時期被轉學到附中,可我在羊城一中的前兩年底子打得挺好。
基礎知識高一高二都學完了,高三是一輪又一輪地復習。
附中沒有晚自習,於是我經常放了學後跑去一中大門附近轉悠。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麼。
但是在持續這樣半個月後,我在校門口再一次遇見了曾經的教導主任。
那一瞬間,雜亂無章的思緒褪去,有些話脫口而出。
「老師,我不想去附中,我想念大學,念好大學。」
她臉色復雜。
眉心常年的川字痕更深了幾分。
我聽說過她的事跡,給貧困生偷偷捐過錢,也給成績驟然下滑的早戀生狠狠一頓臭罵。
學生們背地裡罵她是隻認分的滅絕師太。
長久的沉默在此刻蔓延。
就在我想要落荒而逃時,教導主任塞給我幾張卷子。
似乎達成了什麼不可言說的共識,每隔兩周,我去一趟一中,把做完的卷子交給教導主任,再換一套新的卷子回來做。
我用我的分數在一中公示的大紅榜上做過比較,年級前十起碼是穩的。
我本應該,有很好的未來。
可事到如今,高考分數公布在即,我卻躲在家裡,哪也不肯去。
飯吃不下。
水也咽不進。
那天下午光怪陸離的雜亂片段在我腦袋裡來回來去地流竄。
有電話打到家裡,我聽到我爸用得意洋洋的語氣炫耀。
「對,肯定考得不錯,她班主任給我打過電話了,說按估分來看至少能到全市前三十,進了三十名,獎金就穩了!
「哎呀是呢嘛,畢竟才十五歲,跟那些十八歲的大孩子比不了。
「不過她班主任說了,要是再復讀一年,有希望進全市前三!復讀兩年,沒準兒還能拿個高考狀元!」
班主任?
李懷安?!
我第一次胸中升起一股子怒氣,從床上翻身而下,一把推開臥室門,朝那個因激動和興奮而滿臉通紅的男人咆哮:
「我不復讀!
「我也不會再回附中!」
我狠狠瞪著他,感覺眼珠都要從眼眶裡掙脫出來。
「你什麼也不知道!」
5
電話還沒掛,那頭的男人正甩著大舌頭嚷嚷。
「這就是你那個天才少女的女兒?咋能這麼和你這個當爹的說話嘛!
「這孩子啊,就是小樹苗,得修修剪剪的。你家小樹苗長這麼快,你不及時修剪,萬一長歪了怎麼辦?
「喂!喂?我說老陳,你還在聽嗎……」
我爸沒理。
此刻他正在解皮帶。
邊解還邊恨恨嘟囔:「陳笛,我看你是皮緊了!」
不過三兩秒,那根皮帶被他狠狠一扽,在空氣中發出噌的一聲震響。
門外有鑰匙響動。
我聽到我媽那串鑰匙扣叮叮當當地敲打著防盜門,聲音,顯然比往常更急切。
「陳為民,別打孩子,有話好好說……
「陳笛,別惹你爸生氣,快跟他道個歉。」
可下一秒,我爸的皮帶疾風驟雨般抽向我。
這陣仗大約也嚇壞了我媽,她第一次,嗷的一聲尖叫,從門口衝過來,把我抱進懷裡。
隨之而來的,是啪的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