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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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作堅強地微笑,我獨自上了電梯。


電梯門合上。


 


煩躁地將紙巾揉成團,我立刻換了表情。


 


這老色鬼。


 


怎麼又救回來了。


 


白白浪費我新買的粉底液。


 


心情太過暴躁,以至於我沒注意到頂層的過於安靜。


 


一直走到病房門口,我愣住了。


 


值班保鏢和佣人全不見了蹤影,走廊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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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有些不安,我攥緊了手中的包包。


 


對了,護士不是說周聿白也在麼?


 


我得問問他,這是什麼情況。


 


思索片刻,我推門而入。


 


「周……」


 


問詢的話語硬生生卡在喉嚨,我難以置信地僵在原地。


 


周聿白不急不徐地將手中的氧氣管子扔到地上。


 


檢測儀器立刻發出刺耳的警報聲,他直接拔了電源。


 


床上的男人閉著眼劇烈掙扎,動靜很快小下去。


 


周聿白又從床頭抽了兩張湿巾將手指細細擦拭幹淨。


 


這才轉身望向我。


 


他歪了歪頭,笑得乖巧。


 


「小媽,你會告發我嗎?」


 


6


 


穩住呼吸,我閉了閉眼。


 


「周聿白,趁現在還來得及立刻把儀器裝好。」


 


「我去叫醫生。」


 


「他是該S,但你不應該成為兇手。為這種人搭上自己,不值得。」


 


周聿白空洞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起伏。


 


他輕輕啟唇。


 


「我不在乎這些。」


 


月光照進來,他本就冷調的皮膚更加蒼白。


 


像個沒有靈魂的瓷娃娃。


 


紅顏禍水大抵說得就是周聿白這種好看到隨便難受一下都會讓人產生愧疚感的妖孽。


 


更何況,他現在正朝我笑得麻木悽婉。


 


隻覺得心髒被狠狠揪了一下。


 


心理防線徹底潰敗。


 


我垂下眼,沉聲。


 


「周聿白,你希望自己成為你爸那樣的S人兇手嗎?」


 


「你一旦走出這一步,就沒辦法回頭了。」


 


「你媽媽如果知道你變成這樣,她會多難過。」


 


周聿白如S水般毫無生機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波瀾。


 


「你得好好活下去,接手他的公司,把他醜事公之於眾才對。」


 


「給你媽媽一個交代,為她正名。」


 


「周聿白,冷靜一點。」


 


他行屍走肉般復原了儀器。


 


看著機器上的心率恢復正常,我終於松了一口氣。


 


7


 


那天以後,我查過周聿白的身世。


 


他的生母是周父的學姐。


 


A 大出了名的表演系女神,前途不可限量。


 


周父在觀看完一次藝術節表演後,對參演話劇的學姐一見鍾情。


 


表白被拒絕後,他色心大發強迫了學姐。


 


用家裡的權勢囚禁她,逼她懷孕。


 


事業被毀,身體被踐踏。


 


女人生下周聿白後就患上了重度抑鬱。


 


周聿白十歲那年,她當著周聿白的面從八樓一躍而下。


 


小小的周聿白親眼看到母親血肉模糊的屍體,嚇得當場暈厥。


 


當時周父還在外面和情人廝混,甚至沒去醫院看過周聿白一眼。


 


更不知道周聿白確診了雙向情感障礙。


 


哪怕是葬禮,都沒回來主持。


 


因為周聿白母親自S的緣故,周父開始連帶著討厭周聿白。


 


覺得他晦氣,和他那個媽一樣不識好歹。


 


直到周父上了年紀,卻始終生不出孩子。


 


這裡面估計少不了周聿白的功勞。


 


於是周父終於想起自己有個遺忘在老宅的兒子,接回京市培養。


 


從此周聿白將自己偽裝成聽話的好學生回到周家,假裝忘記了童年那些可悲的遭遇。


 


但我想,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八年。


 


我去拜訪過周聿白小時候的心理醫生。


 


那些談話記錄和照片,看的我渾身都在抖。


 


除了同情,我更多的是感同身受。


 


我小時候被人販子拐賣,每天都被揍得滿臉是血成為他們乞討的工具。


 


後來長大了,他們發現我容貌出挑就強迫我去幹仙人跳。


 


當時我也才十六歲。


 


沒人能懂,作為孩子在那樣的處境下會有多絕望。


 


就算我逃了出來。


 


用這些年積累的騙術給自己改頭換面,嫁入豪門。


 


可每當午夜夢回,我都會嚇得尖叫。


 


這種無法反抗的滋味,太難熬了。


 


所以我選擇幫助周聿白。


 


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絕不能因為這個人渣父親斷送。


 


8


 


不知道是不是報應,那天晚上我們離開時醫生說周父身體各項指標都很正常。


 


但到了凌晨,周父卻突發腦溢血身亡。


 


處理完葬禮一切事宜,已經是三天後。


 


盡管公司的律師和助理都已經提前做好準備。


 


但作為老頭子名義上的妻子,很多程序還是需要我出面走個過場。


 


託著疲憊得身體,我回到家準備和周聿白商量一下搬家的問題。


 


遺囑裡寫著這套房子歸周聿白,所以我會盡快離開。


 


誰知,我喊了好幾聲都沒得到周聿白的回應。


 


不安在心中擴散,我看向管家。


 


「周聿白人呢?」


 


「你不是說他在房間。」


 


「是呀,少爺在家的。」


 


「這些天少爺一直胃口不好,今天中午倒是難得吃了滿滿一碗飯。」


 


「然後就回了房間,再沒出來過。」


 


一個可怕的念頭劃過腦海。


 


我衝到二樓,直接指揮保鏢砸門。


 


門鎖摔在地上,房門敞開。


 


周聿白正躺在床上緊緊閉著雙眼,嘴唇發白。


 


他手腕沒知覺般垂在床沿,上面是一道觸目驚心的刀口。


 


地板上蜿蜒著一大攤血跡。


 


「快!叫救護車!」


 


「醫生呢!去找住家醫生來!」


 


「周聿白,周聿白,你醒醒。」


 


心跳空了一拍。


 


我慌亂地扯下床單按住他的傷口,失聲驚呼。


 


9


 


在醫院守了一夜。


 


周聿白總算醒了。


 


他像隻淋了暴雨的大金毛,垂著腦袋一言不發。


 


我撥開他額前的碎發,輕聲喚他。


 


「周聿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救我做什麼。」


 


隔了好一會,


 


他終於抬眼看我,答非所問。


 


卷翹的睫毛顫了顫,周聿白眼底一片S灰。


 


「我爸不要我,我媽也不要我,我活著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現在我報了仇,更沒有什麼理由要繼續這樣的人生。」


 


「你就不該多管闲事。」


 


用這樣痛苦的方式了結自己,我也曾嘗試過。


 


隻不過迎接我的是人販子的折磨。


 


他們將我押去黑市賣血,獰笑著告訴我「你不是喜歡割腕嗎?老子讓你割個夠!」


 


四目相對,我仿佛看到了那個孤立無援的自己。


 


我清楚的知道,周聿白不是在求S。


 


他隻是在渴望生。


 


眼眶有些發酸,我揚起一個真摯的笑容。


 


「周聿白,我要你。」


 


在少年錯愕的目光中,我主動抱住了他。


 


哄小孩般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你可不能S。」


 


「以後還得給我養老送終呢。」


 


「所以,至少不可以S在我前面。」


 


我能感受到周聿白渾身都緊繃起來,微微發抖。


 


揉了揉他的腦袋,我認真道。


 


「以後,我就是你的監護人了。」


 


「我要你。」


 


「好嗎?」


 


頸窩傳來湿熱的觸感,我的睡衣被洇開一圈圈淚漬。


 


貫穿周聿白目前全部生命的絕望在此刻決堤。


 


他無力垂在兩側的手臂環上我的腰,越收越緊。


 


細弱的啜吸演化為歇斯底裡的悲鳴。


 


積攢了整個童年的陰雲,在十八歲這年化作暴雨。


 


將少年徹底淋湿。


 


我任由他抱著,紅了眼眶。


 


周聿白明明已經成年了,卻從未當過孩子。


 


這是他第一次享受到在大人懷裡哭的權力。


 


良久,


 


周聿白哭累了。


 


他抽噎著,湿漉漉的眼睛直直望著我。


 


「那你以後不許反悔。」


 


「嗯,不反悔。」


 


10


 


於是我沒能從別墅搬出去,而是開啟了我帶娃的生涯。


 


周聿白不出所料考上了京市最好的 A 大。


 


為了能盡快接手公司,他大三就提前修完了大學所有學分。


 


然後開始上額外的管理課程,進入公司實習。


 


年紀輕輕就過上了打工生活。


 


每天早出晚歸,眼周都泛著黑青。


 


我看著他消瘦的樣子,母愛大爆發。


 


決定親自下廚給周聿白燉一個十全大補湯。


 


「今天怎麼又這麼晚回來?」


 


我接過他的西裝外套,不大高興地皺眉。


 


「副總交給我幾個項目練手,所以最近會比較忙。」


 


他捏了捏我臉頰兩側的軟肉然後往外拉,將我嘴角扯成一個微笑的弧度。


 


我沒好氣地仰頭瞪他,抱怨。


 


是的,我現在看周聿白都需要仰頭。


 


他高三那年就已經一米八二了,誰知道大學又竄了四釐米。


 


「公司那幫老古董真不懂得憐香惜玉,你才大四,他們逼那麼緊幹嘛。」


 


「改天我去說說他們,少給你布置點工作。」


 


「我瞅著,這又是瘦了。」


 


笑得有些無奈,周聿白解開襯衫扣子。


 


「姜疏棠,憐香惜玉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


 


「诶呀,你懂我意思就好了。」


 


「不許嫌棄你小媽沒文化。」


 


「還有,你怎麼又直呼我大名,你這小孩真沒禮貌。」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周聿白開始叫我姜疏棠。


 


不管怎麼糾正,就是不改。


 


忽地俯身湊近,周聿白啞聲。


 


「那叫什麼?叫姐姐?」


 


他那張好看臉驟然放大,眼角那點淚痣隨著眼尾弧度微微晃動。


 


深邃的眼眸含著笑意。


 


一時間呆在原地,臉頰有些發熱。


 


「姐姐。」


 


見我不講話,他又刻意拖長了尾音叫我。


 


緩過神來,我慌亂錯開視線。


 


都怪這小子長得太帥了。


 


我怎麼對自己繼子的靠近臉紅。


 


罪過,罪過。


 


「發什麼神經。」


 


「說過幾次了,叫阿姨,叫媽也行。」


 


「哦。」


 


不著調地應了一聲。


 


周聿白唇角笑意加深。


 


「姐姐,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完了完了!我的鍋好像糊了!」


 


我反應過來,崩潰地奔向廚房。


 


沒有注意到身後周聿白得逞的勾了勾唇角。


 


飯桌上,


 


我看著黑糊糊的一鍋湯有些泄氣。


 


「又沒做好。」


 


「不會啊,我覺得味道很不錯。」


 


周聿白盛了一碗,面不改色地吃得精光。


 


我看著他真誠的眸子,有些遲疑地舀了一勺送進嘴裡。


 


「嘔……」


 


下一秒我就忍不住幹嘔,抄起一旁的礦泉水猛灌。


 


「你,你是味覺失靈嗎?」


 


「這怎麼咽得下去。」


 


「快快快,去吐出來,別等下拉肚子了。」


 


低聲笑了,周聿白一本正經。


 


「比起你之前做道菜把廚房炸了。」


 


「現在這樣確實已經很不錯。」


 


「這四年,進步非常大。」


 


扯了扯嘴角,我一時語塞。


 


「……」


 


「我們下周有那個畢業舞會,你能來參加嗎?」


 


又盛了一碗,周聿白邊喝邊說。


 


「做你的女伴嗎?」


 


「嗯。」


 


「那我去幹嘛,這種場合不是應該找一個女同學才對。」


 


「別人都爸媽陪伴,就我沒有。」


 


「哎,同學們不喜歡我不願意和我做朋友,沒想到姐姐也不喜歡我。」


 


「沒關系的,我一個人也很好。隻不過可能被別人嘲笑而已。」


 


我氣笑了,將一茶盞重重放下。


 


「周聿白,茶味怎麼這麼重。」


 


「重麼?那我給你再沏一壺。」


 


「行行行,我去還不行嗎?」


 


「嘻嘻,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不要叫我姐姐,我是你長輩。」


 


「好的,姐姐。」


 


「滾。」


 


看著他委屈的小表情,我終究還是心軟了。


 


畢竟周聿白從小性子陰鬱,一直也沒見過他有什麼朋友。


 


如果畢業晚會,隻有他孤身一人。


 


那也太悽涼了。


 


11


 


畢業典禮那天,


 


我早早去接周聿白放學。


 


為了體現對晚上舞會的重視,我特地換上一襲高定紅色抹胸長裙。


 


周聿白望著我,眸色暗了暗。


 


「怎麼了,不好看嗎?」


 


我被他看得有點忐忑,試探道。


 


這些年我的人設是豪門寡婦,所以一直打扮的很樸素。


 


太久沒穿這麼招搖,是有點不適應。


 


「不是,是太好看了。」


 


周聿白雙手撫上我光裸的肩頭,嗓音有些沉。


 


「冷麼?」


 


「不冷,我帶外套了,在車裡。」


 


他的眼神過於直白,看得我說話有些磕巴。


 


「那上車吧,帶你去吃晚飯。」


 


舞會舉辦地點是市中心的大劇院。


 


離家距離有些遠,我打算在外面吃完飯直接和周聿白過去。


 


「好。」


 


周聿白剛拉開車門。


 


一個梳著雙馬尾的女生害羞地攔住他。


 


「周聿白……我剛好搶到兩張演唱會門票。」


 


「聽說你也喜歡這個歌手,我們一塊兒去吧。」


 


「我室友都沒空陪我,我又覺得自己一個去沒意思。」


 


小姑娘一鼓作氣說完,期待地望向周聿白。


 


這是要表白的節奏。


 


我識趣地準備先一步上了車。


 


「那啥,你們聊。」


 


「慢慢來,不著急的,我去車裡等你。」


 


周聿白卻一把攬過我的肩,將我禁錮在原地。


 


女生愣了一下「你們……」


 


「你別誤會,我是他……」


 


我話剛講一半,就被周聿白打斷。


 


他神情淡漠,很公式化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她不讓我和異性走太近。」


 


什麼鬼,


 


我明明是教育他不要像他爸一樣花心濫情。


 


而且這話怎麼這麼別扭。


 


小姑娘臉皮薄,立刻小跑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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