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在風雪盡頭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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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順著臉頰緩緩流下。


 


「滿意了?現在你也是共犯了。」


 


我舔掉了他傷口上的血珠:


 


「從三年前你救我那天開始。


 


「我就沒打算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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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直升機上,多吉扎西醉得一塌糊塗。


 


青稞酒順著他的喉結不斷流進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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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他的藏袍浸湿了一大片。


 


我咬開他藏袍的系帶。


 


正當我的手探向他的腰帶時。


 


他忽然一把攥住了我的手。


 


「知道我為什麼紋那個日期嗎?」


 


他的眼神有些迷離。


 


卻又透著難以言喻的悲傷。


 


隨後牽引著我的手摸到他的後腰:


 


「這是央金的忌日,也是我的生日。」


 


在螺旋槳的轟鳴聲中,他的眼底泛起了血絲。


 


聲音也變得哽咽:


 


「每年這天,我都要在傷口撒鹽。


 


「這是懲罰,也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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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們蜷縮在機艙後排。


 


他斷指的左手緩緩探進我的衣擺。


 


掌心的槍繭摩挲著我的腰間。


 


讓我不禁戰慄。


 


「沈念,我是個活S人。」


 


我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含住他殘缺的小指。


 


觸感粗糙而又帶著一絲涼意。


 


他的身體微微一顫。


 


原本僵硬的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隨後又緩緩放松。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胸腔微微起伏。


 


我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波瀾。


 


許久,他伸出另一隻手。


 


撫上我的頭頂,手指在我的發絲間輕輕摩挲。


 


動作輕柔而又小心翼翼。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別這樣…… 不值得。」


 


我蹭著他的鼻尖,目光直直地鎖住他的雙眸。


 


我用眼神直白地向他宣告。


 


無論他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


 


21


 


凌晨三點,尖銳的警報聲如同一把利刃。


 


瞬間劃破了營地的寧靜。


 


緊急救援的消息迅速傳開。


 


六名驢友被困在危險重重的焚風區。


 


定位顯示其中還有兒童。


 


多吉扎西在聽到警報的那一刻,立刻起身系安全繩。


 


準備奔赴救援一線。


 


我下意識地抓起攝像機。


 


想要跟上去記錄這一切。


 


可剛邁出一步,就被他一把抓住。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


 


冰冷的鋼鎖就將我銬在了帳篷柱上。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眼中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不許去,這次我不會分心救你。」


 


我拼命掙扎,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最終咬破了嘴唇,聲嘶力竭地吼道:


 


「多吉扎西!你要是敢S……」


 


他回頭看向我,嘴角微微上揚。


 


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那是他第一次對我笑,卻讓我的心猛地一緊。


 


「那就把我的骨灰撒進冰縫。


 


「別讓我髒了輪回道。」


 


他說完便轉身離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所幸我提前安置了一臺遠程控制的攝像機。


 


能夠實時捕捉救援現場的畫面。


 


通過直播鏡頭,多吉扎西墜向焚風區的那一瞬間。


 


時間仿佛都凝固了。


 


狂風如同兇猛的野獸,在耳邊瘋狂地呼嘯著。


 


那畫面和三年前我墜入冰縫時的場景,如出一轍。


 


彈幕瘋狂地刷著【多吉隊長!!】。


 


密密麻麻的文字快速滾動,仿佛在為他祈禱。


 


我心急如焚,想盡辦法掙脫束縛。


 


好在鋼鎖的鎖扣因年久失修。


 


在我的拼命掙扎下竟然松動了。


 


我終於掙脫了束縛,向著救援現場飛奔而去。


 


當我趕到現場時。


 


隻聽見焚風區的氣流在瘋狂地呼嘯。


 


那聲音仿佛是無數亡魂在嗚咽。


 


鋼索崩斷的瞬間。


 


多吉扎西的救援服在狂風中被撕開。


 


我看著他像片枯葉被卷向焚風核心。


 


那串紋在他後腰的「2019.11.03」正在滲血。


 


血珠連成一條猩紅的線。


 


在雪霧裡晃成我瞳孔裡的裂縫。


 


「接住孩子!」


 


他吼聲帶血,把哭喊的男孩抡向我。


 


我撲過去的剎那。


 


焚風像條巨蟒絞住他左腿。


 


義肢液壓管爆裂的瞬間。


 


我聞到他藏在作戰服裡的藏香味。


 


和當年冰洞裡染血的消毒水一個味道。


 


「多吉扎西!」


 


我甩出安全繩纏住自己的手腕。


 


骨頭差點被拽脫臼。


 


他卻在半空擰身。


 


用當年倒掛救我的姿勢。


 


一把攥住繩頭往冰錐上繞。


 


冰碴子割爛他的手掌。


 


血順著鋼索淌進我虎口,燙得我渾身發抖:


 


「你他媽松手!我能拉你上來!」


 


他忽然笑了:


 


「沈念,把鏡頭對準我。」


 


我這才發現頭盔攝像機還開著。


 


他扯開面罩,牙齒狠狠磕破我下唇。


 


血剛湧出來就被他的舌尖卷走:


 


「咽下去,記住這味道。


 


「下輩子找我討債。」


 


我瘋狂地去撈他後腰的掛鎖。


 


卻隻扯下半片燒焦的經幡布。


 


「活下去。」


 


他最後把護目鏡扣在我臉上。


 


裂痕裡的藏文「我的格桑花」正在滲血。


 


「替我看看格桑花開……」


 


他的後半句話被焚風嚼碎了。


 


我跪在冰崖邊,看著他的衣服被絞成碎片。


 


護目鏡裡掉出個膠卷筒,沾著他喉結的血。


 


那一刻,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整個世界也在這一刻靜止了。


 


隻剩下我絕望的呼喊聲在這冰天雪地中回蕩。


 


22


 


我在多吉扎西的儲物櫃裡找到了三樣東西。


 


一張牦牛皮遺書。


 


是用玉珠峰殘骸的焦皮鞣制而成。


 


皮面粗糙且帶著燒焦的痕跡。


 


邊緣還沾著幹涸的血指印。


 


應該是央金的。


 


我的指尖觸碰到那粗糙的皮面。


 


仿佛還能感受到當年那場災難的慘烈。


 


遺書上的字跡有些模糊。


 


可我還是辨認出了上面的內容:


 


【沈念,你總問我後腰文身的含義。


 


【2019.11.03。


 


【那是我最後一次過生日。


 


【央金用火柴在雪地寫『生日快樂』。


 


【火卻燒著了燃料管。


 


【後來我文上這個日期,提醒自己。


 


【多吉扎西,你的命,早就該留在那天。


 


【沈念,我偷錄了你幾百次。


 


【卻不敢直視鏡頭一次。】


 


第二件,是一個精致的轉經筒。


 


每轉一圈, 筒身上就會浮現一張我的照片。


 


照片上的我。


 


或是在冰洞咬他肩膀的側臉, 睫毛結滿冰霜。


 


或是深夜偷電熱貼時翹起的發梢。


 


又或是在篝火晚會上含淚的眼。


 


而在這張照片的背面,他寫著藏文:


 


【沈念, 轉經筒每轉一圈, 算我陪你活了一世。】


 


最後,是一個小巧的瑪瑙匣。


 


黑絲絨上躺著一截斷指。


 


斷面發黑潰爛。


 


他每年生日都用鹽粒摩擦傷口。


 


疼痛是唯一的生日蠟燭。


 


這是他對自己的懲罰。


 


也是對過去的銘記。


 


匣底壓著張泛黃照片:


 


五歲的央金舉著玩具直升機。


 


背後是玉珠峰湛藍的天。


 


照片背面是多吉扎西的字跡:


 


【我的命, 該換他的笑。】


 


我把斷指按在自己的鎖骨上:


 


「現在, 你的骨頭長進了我的身體。」


 


23


 


我在護目鏡掉出的微型膠卷裡發現了好幾個視頻。


 


密碼竟然是我的生日。


 


視頻中,多吉扎西坐在玉珠峰殘骸前。


 


周圍是一片S寂的廢墟。


 


他的指尖輕輕摩挲著半隻兒童手套:


 


「今天遇到個不要命的主播…… 


 


「央金, 如果你還在,一定也會喜歡她。」


 


另外一段視頻上他突然哽咽, 聲音顫抖:


 


「央金,阿媽不肯見我。


 


「有個姑娘總逼我活著恨她。


 


「你說我該怎麼辦?」


 


最後一段視頻:


 


多吉扎西解開藏袍。


 


對著鏡頭撫摸後腰文身, 喘息聲混著懺悔:


 


「沈念, 我幻想過在這裡刻你的名字……」


 


24


 


我鼓起勇氣闖進了當年拒開門的藏族老婦家。


 


老婦正在擦央金的遺照。


 


看到我的瞬間變得激動起來, 痛哭流涕。


 


她邊哭邊從唐卡後取出一個木盒。


 


裡面是多吉扎西這些年寫的信。


 


每封都標著經緯度。


 


全是我直播過的雪山坐標。


 


我顫抖著雙手打開最後一封信。


 


信上蓋著喜馬拉雅鷹火漆。


 


【阿媽,我遇到一朵格桑花。


 


【她越痛越笑的樣子。


 


【讓我想起央金被火燒時的眼神。


 


【我這種人, 連擁抱都要隔著風雪……


 


【沈念, 若神山有靈。


 


【請將我的骨頭化成風,永遠繞你的鏡頭飛。】


 


我終於明白。


 


原來,他心底那朵悄然綻放的格桑花,竟然是我。


 


原來, 不知不覺間。


 


他已在歲月的長河裡, 默默地愛了我那麼多年。


 


原來,這份愛早已在他靈魂深處扎根。


 


即便他曾試圖抗拒,卻始終無法將它磨滅。


 


暴風雪撕扯帳篷時,我吞下他遺留的嗎啡藥片。


 


幻覺中, 他殘破的手覆上我的眼睑:


 


「別學我當個懦夫。」


 


我抓起轉經筒砸向冰壁, 瑪瑙碎裂的瞬間,照片像雪片般散落。


 


「多吉扎西,你他媽……


 


「怎麼連S了都這麼煩人?」


 


25


 


我將多吉扎西的骨灰裝入央金的玩具直升機。


 


那是承載著他們過去的物件。


 


我希望能以這樣的方式。


 


讓他的靈魂得到安息。


 


起飛的那天,天空陰沉沉的。


 


我站在空曠的雪地上。


 


眼中滿是決絕與不舍。


 


就在我準備按下起飛按鈕的那一刻。


 


那位藏族老婦匆匆趕來, 攔住了我。


 


她把一束格桑花塞進直升機的機艙。


 


「多吉扎西說,你是他的格桑花。」


 


在她的注視下, 我深吸一口氣。


 


按下了起飛按鈕。


 


玩具直升機緩緩升起。


 


在寒風中搖搖晃晃地向著天空飛去。


 


不一會兒,焚風區的氣流如約而至。


 


狂風呼嘯,吹得周圍的雪花漫天飛舞。


 


就在骨灰揚撒的瞬間。


 


一股強大的旋風裹挾著雪粒。


 


在空中聚成了一隻巨大的鷹。


 


它身姿矯健, 在我頭上盤旋了許久。


 


仿佛是多吉扎西在向我告別。


 


我戴著頭盔攝像機。


 


看著彈幕在屏幕裡S寂一片。


 


這是多吉扎西S後,我第一次開啟直播。


 


我摘下護目鏡, 任由冰碴無情地割裂眼角。


 


疼痛讓我更加清醒。


 


「今天不拍風景。」


 


我的聲音在風中顫抖。


 


我為多吉扎西立了一座墓碑。


 


上面無字, 隻刻著一道冰裂縫線紋。


 


我咬破指尖。


 


用鮮血在裂紋末端描出藏文【我的格桑花】。


 


我對著鏡頭笑:


 


「他用命教會我一件事。


 


「鏡頭該對準守護者, 而非獵奇者。」


 


26


 


《他在風雪盡頭吻我》順利獲獎。


 


字幕滾動:


 


【是你們託起生命, 卻將自己葬於風雪。


 


【謹以永恆風雪,吻向所有未亡人。】


 


頒獎禮聚光燈太亮, 晃得我眼前發白。


 


主持人問我為什麼堅持拍救援隊。


 


我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鎖骨。


 


那裡鑲著他斷指的骨灰。


 


正抵著我的第四根肋骨。


 


「這既是紀錄片, 又是情書。」


 


我把護目鏡殘片按在頒獎臺上。


 


冰裂紋裡的藏文早被血漬沁成褐色:


 


「給所有把自己釘在生S線上當路標的人。」


 


臺下有人喊問愛情是什麼。


 


我摘掉手套, 虎口那道鋼索割出的疤在鏡頭下獰笑:


 


「是焚風區墜落時,有人把護目鏡用藏文刻成你的名字。


 


「是鋼釘穿透血肉時,有人替你吻了傷口。」


 


大屏幕突然切到片尾。


 


多吉扎西倒掛鋼索撈我那一秒。


 


護目鏡反光裡映著經幡飛揚。


 


細看才能發現裂縫處拼出「格桑」的藏文稜角。


 


散場時有個女記者追出來。


 


指著被我磨出包漿的鈦合金哨子問值多少錢。


 


我把哨子塞進領口。


 


金屬挨著心口凍出一片雞皮疙瘩:


 


「這是海拔六千米的骨灰盒。」


 


雪粒子突然撲進眼眶。


 


我恍惚看到多吉扎西正倚在路燈下吞雲吐霧。


 


煙頭紅光跳成當年冰洞裡的應急燈。


 


我轉身時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一塊焦糖能量膠。


 


包裝印著藏地牦牛 logo。


 


這牌子三年前就停產了。


 


耳邊仿佛響起動人的歌聲:


 


「那一世, 我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生,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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