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過借腹娘子嗎?
就是大戶少爺判了砍頭槍斃的罪,家裡為了留種,讓一些貧苦但是好生養的女人去給少爺傳宗接代。
家裡最困難的那一年,我就做了借腹娘子。
不過,我沒生兒子,給自己生了一條新的生路。
01
我和被挑中的其他選來當借腹娘子的女人一起,叫那個孟管事押著,趁天黑從小道摸進了S牢。
要借腹的是本地一個大地主家的兒子,叫林同光,聽說家裡頭做著大買賣,連我們這片的知州大老爺和他們家都沾親帶故。
聽說這林少爺之前還去國外喝過洋墨水,讀了一肚子書,可回來怎的卻不知用功科考,反倒撺掇著一幫學生遊行給亂黨助威,還鬧到了知州老爺門口,知州老爺這會正煩心這檔子事,索性S雞儆猴抓了他們要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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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了書的少爺,應當又不像我家那樣,爹娘餓得要S我做菜人,我就不懂為何他要與他的……大官老爺親戚作對?
這些也不歸我想,我須得叫少爺挑中了我借腹,才能得到買腹錢,然後不被爹娘吃掉。
往年我家裡的糧,交了租子就不剩多少了,偏今年收成又不好,餓得連樹皮草根都挖完了,爹娘餓得眼發綠,把弟弟賣了一塊大洋,可仍買不了多少糧食,便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我無意間聽牆角,拖著身子跑了出來,把自個兒賣給了牙婆換了六文錢。牙婆正愁我這瘦骨嶙峋的怎好賣出去,正巧林家要找借腹娘子,我搶著報了名。
那孟管事本來不樂意要我,我又說我是鄉下野姑娘好生養又說我是頭胎生兒子概率大,好說歹說才磨的孟管事給了我一吊錢定了我。
孟管事說,若是叫少爺選上借腹,能再得三吊錢,然後能去林家白吃白喝兩個月,若是菩薩保佑能得了胎,還能再得五吊錢,在林家白吃到臨盆。
02
S牢裡冷得叫人骨頭縫都疼。
我又餓又冷,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孟管事讓我們站成一排,對著一個牢。
我慢慢適應了黑暗,看清了牢裡頭躺著一個清瘦清瘦的男人,身上的褂子雖然破破爛爛的還沾滿了血汙,但是一看就像是價值不菲的好料子。
他生得白白淨淨,那雙眸子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子。
他大概就是林少爺。
林少爺正眼也不給我們一個,隻是枕著雙手,望著天花板。
孟管事「撲通」一下就跪在牢門口,抓著柵欄聲淚俱下:「少爺,太太好容易上下打點,求了這一夜的功夫,尋來了這十個借腹娘子,您好歹得給林家留個種。」
林少爺臉上閃過一絲厭惡,並不搭話。
孟管事眼看說不動林少爺,急得哐哐磕頭:「少爺,算是老奴求您了,太太就您這麼一個兒子,您若是沒給太太留個念想就這麼去了,太太也沒法活啦!」
提到太太,林少爺才動了一下,慢慢地坐起身來,打量著我們。
讀過書的人究竟是不一樣的,明天就要砍頭,眼裡居然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
半晌,林少爺擺擺手:「孟叔,別磕了,留一個吧,就一個。」
孟管事幾乎要喜極而泣,連連點頭:「诶,诶!一個也成,一個也成!」
我實在太想活了,太想要那借腹錢了。
趁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我連滾帶爬撲到牢房的欄杆上,抓著欄杆涕泗橫流懇求林少爺:「少爺!求求您發發慈悲,選我吧!我缺錢!我餓!我想活!」
大家都被Ŧüₛ這突發的情況驚呆了,半晌那些借腹的女孩子紛紛學我撲在欄杆上央求。
孟管事一臉為難地看著林少爺,林少爺的目光在我們十個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後嘆了口氣,指了我:「就她吧。」
我心中一陣狂喜,差點癱軟在地。其他女孩們紛紛投來羨慕又嫉妒的目光,而我隻緊緊抓著欄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孟管事連忙起身,對著林少爺千恩萬謝:「多謝少爺,多謝少爺。少爺完事了喊奴才,奴才給您換下一個。」
林少爺卻隻是淡淡地瞥了孟管事一眼,又重新躺了下去,不再說話。
孟管事帶著其他姑娘離開,臨走前叮囑我一定要好好伺候少爺,為林家留後。
我連連點頭,少爺在我眼裡是我們一家活下去的希望。
03
隻剩我們兩個人了,林少爺沒動,我也不知道要怎麼樣。
忽然牢門「嘎吱」一聲開了,遞進來一隻餐盒,往外飄散著絲絲縷縷的香味。
我聞出來了,是白米飯和燉肉的味道。
這是隻有過年,還得要當年收成好,家裡才會破天荒蒸一次白米飯,燉一次肉。吃完了,嘴裡能留三天三夜的香味。
我的肚子「咕嚕」響了。
林少爺這才慢慢地把臉轉過來,極和善地看著我:「餓了?」
我拼命吞咽著口水,點點頭,隨後小心翼翼地問:「少爺,那裡頭的東西,我能吃不?」
林少爺看著我,目光裡帶著我看不懂的憐憫與哀嘆:「吃吧,隻要你不嫌棄這是我的斷頭飯。」
誰會嫌棄白米飯和燉肉!
我餓狼撲食一樣把食盒搶進懷裡,急不可耐地打開,甚至都沒顧得上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肉和飯就往嘴裡塞,舍不得多浪費時間咀嚼就直接囫囵吞下去。
很燙,但是實在太香了,這輩子我可能也吃不到這麼好吃的飯菜了。
林少爺似乎被我的吃相逗笑了:「慢點,我不同你搶。」
我風卷殘雲一般吃掉了飯菜,滿足地打了個飽嗝,這才想起我的職責。我不好意思地將油乎乎的手往衣服上擦了擦,隨後看著少爺結結巴巴地貼上去:「少、少爺,我、我替您留種……」
林少爺抓住我的手,制止了我的行為。
我以為是他要趕我走,連忙跪下抱住林少爺的大腿哀求:「少爺,求您好歹留我一晚上,我才能拿到借腹錢!您行行好!救救我吧!」
林少爺嘆了口氣,把我扶起來:「……起來,沒打算趕你走。」
我起身撓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白吃了少爺那麼多米飯和肉,如今眼看少爺卻沒有借腹的意思,我便試探性地問他:「少爺,還不開始借腹嗎?這樣怕是要耽誤了您的大事……」
林少爺笑了笑,搖搖頭:「人除生S,無大事。」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那借腹留種也不算大事嗎?」不算大事的話,怎麼會在少爺要被砍頭之前要急匆匆做了呢?
林少爺看著我,眼底滿是憐憫。他似乎扯起嘴角笑了笑:「不算。」
「就隻有生S才算大事嗎?」
「對於我來說,有比生S更大的事。」
林少爺說到這裡,神情忽然有些激昂,眼睛亮亮的,可是看看一臉懵懂的我,他的目光便又柔和下來:「看你像個什麼都不懂的,怎麼想起來做借腹娘子?你知道什麼是借腹娘子嗎?」
林少爺的聲音也很Ṱųₕ好聽,像山裡的泉水似的潤,叫人一聽便覺得舒服。
我點點頭:「我知道,少爺。孟管事說了,隻要陪少爺過一晚,睡一覺就好了。若是能有福分誕下一兒半女,家裡頭便能挨過這陣子,不必忍飢挨餓了。」
「他給了你多少?」
「一吊錢,這是定金。陪少爺一宿就能再給三吊錢,若是有了身孕生下來,還能再拿到五吊錢!」我說著說著神色開始染上興奮,連比帶畫,「有了這些錢,就能買許多糧食,還能買換季的衣服布料!」
林少爺聽了這話,眼裡的光有些黯淡:「你家裡的男丁呢?怎好叫一個女子做這種營生反哺家中!」
「弟弟叫爹娘賣咧,去大戶人家享福咧。爹娘也快餓S咧!我不像弟弟是男娃兒,能賣錢,便隻能出來做這個了。」
「少爺你放心,我一定乖乖聽你的話!」
林少爺聽了我的話,眼神中流露出復雜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這世道,竟把人逼到如此地步。」說著他的目光裡露出幾分憐惜,輕輕摸了摸我的頭,「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草,娘起的,賤名好養活。」
「小草,很好啊,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生命力旺盛又很頑強,像你。」
我聽不懂少爺念的詩,但是卻能猜到是在誇我,便笑了笑。
「少爺,你吃飽飯,又念過書,怎麼參與亂黨……」
「為了讓所有人吃飽,為了讓所有人念書,為了讓你這般的女子有更多的活路。」
林少爺念叨了許多我聽不懂的話,我覺得林少爺是好人,並不像別人口中的亂黨壞人。
這樣好的人,居然就這樣要S了,當真是可惜。
04
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林少爺低聲道了句「得罪了」,忽然把我拉進他懷裡。
是獄卒來了。
「時候要到了,人該走就走了!」
少爺抱著我,低低地附在我耳邊:「小草,出去後,幫我去東街那個花鋪子裡,門前花架子第一排左數第二盆花拿走,然後去投奔花鋪子老板,就不會再挨餓了。」
我頭一次挨男人這樣近,心髒擂鼓似的怦怦跳,胡亂點頭應下。
「小心些,若是有人跟著你,你就跑。我託付給你的事,若是叫人抓住,是要掉腦袋的,所以你怕了不去也是可以的。」
我固執地搖搖頭,少爺招待了我一頓飯,我自然要報答少爺。
少爺極其鄭重地看著我:
「小草,你會救很多人,你是英雄。」 ţū́⁴
05
我被孟管事接走了。
從今日起,我就要住進林府,兩個月之後若是還沒查出身孕就趕我走。
馬車轆轆,我正盤算著怎麼去完成少爺交代的事,忽然聽到外頭有放炮似的聲響。
孟管事臉色一變:「不好,是亂黨出來槍戰了,快走!」
街上的人受了驚嚇,把車子擠的歪歪扭扭,忽然狠狠地撞在一個小攤上,竟撞掉了Ŧũ⁷一個車轱轆。我趁亂喊著內急跳下馬車撒腿就跑。
好在我身量小,不惹眼,拿了花盆也無人發覺。
我抱著花盆離開的時候,院裡的狗叫了,我隻聽到門「吱嘎」一聲,可是我不敢回頭,隻有拼命跑,跑回去找到孟管事他們。
06
我被帶回了林府,吃到了我之前不敢想的好吃的,穿上了我從未見過的ŧũ̂⁶好衣服。
林夫人卻是看不上我的,隻捏著鼻子叫人把我丟去後院。
雖然後院已然荒敗,可是他們到底沒克扣我的吃食——隻要有一口飽飯吃,再怎麼樣都不算壞。
我待了幾天,半夜裡忽然院門一響,我嚇醒了,披衣起床:「誰呀?」
「開門,有要事。」門外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我更奇怪了。什麼事要大半夜偷偷地來尋我?
我糾結半晌,還是決定開門。我這院子荒僻,鄰著一條小巷子,萬一有過路的人實在有難處,我怎麼好見S不救?
門外站著一個戴著帽子穿得很幹淨的女人。她帽檐壓得很低,我看不到她的臉。
「你是誰?有什麼事?」
女人卻推著我進了院子,順手帶上了門,四下看看,確定安全,這才壓低聲音:「進去說。」
她摘下帽子,露出一張白嫩的臉蛋。她上下打量了我好一會:「那天拿走花盆的人,是不是你?」
我心裡「咚」一下揪緊了,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作答。
「別擔心,我不是壞人。我是花鋪子的老板,你可以叫我梅卿。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草。」
「好,小草。林同光同志既然能把接頭這種事交給你,想必你也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所以我冒險找到你,就是想問問,小草同志,你有興趣加入我們嗎?」
我不懂什麼接頭,隻是又想起少爺交代我的,便問:「加入你們就有飽飯吃了嗎?」
梅卿愣了愣,隨即笑了:「是,有飽飯吃,還能讓更多的人有飽飯吃。」
「我們村的張秀才之前帶著我們修了水渠,讓我們有飽飯吃,村裡的伯伯為他單獨寫了一頁族譜,我也可以嗎?」
「不僅是族譜,甚至你的名字還可以被寫在歷史上,為後人銘記。」
我的心裡熱熱的。單寫一頁族譜,是一件很大的事,能讓父母挺直腰板說一輩子,能永遠受人尊敬,吃好吃的。
可是這歷來是男人們的殊榮。
可是我也想要。
梅卿同我說話時眼睛亮亮的,語氣中的興奮勾的我不由自主便想信任她,等回過神來,我已然答應了。
梅卿握住我的手:「小草,我們是做一件非常偉大而艱難的事情,很危險,會被很多人不理解,甚至可能丟掉性命,你還願意加入嗎?」
會S嗎?
可是如果我借腹不成功,回家之後,林家給的錢花光了,也是生S未卜,說不定更壞一點,我還是要被當作兩腳羊——這樣看,倒不如相信少爺,跟著她們,至少能管我飽飯吃。
我嫣然一笑:「老板,我不怕S。」
梅卿正還想說什麼,忽然院子裡傳來Ṭū́ₕ動靜,她連忙戴上帽子,匆匆丟下一句「你做的事還有我們見面的事不要同任何人說,下次我再來聯絡你」就離開了。
07
梅卿前腳剛走,後腳我就被小丫鬟帶去了前廳。
天老爺呀,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
前廳裡站滿了兵,個頂個地手裡握著一把烏黑錚亮的槍。正中間坐著一個滿臉威嚴的老爺,林老爺和林夫人都坐在一邊頗有些賠笑似的同那老爺講著什麼。
我不認得人,跪下便拜:「民婦叩見老爺。」
「小草,這是知州老爺他有話問你,你隻管實話實說。」
「是。」
「我且問你,亂黨林同光砍頭之前,和你交代了什麼沒有?」
梅卿姐姐交代我不能說這些事,我便故作疑惑地搖搖頭:「回老爺,沒有。」
「那東街那家花鋪子,你認識嗎?」
我仍然搖頭。
這可惹怒了知州,他驚堂木一拍,眼一瞪:「大膽!分明有人目睹你去了那家花鋪子!你可知,那是亂黨的窩點!你都知道什麼,從實招來,本官便對你網開一面。」
我嚇了一跳,定定心神,連連磕頭,可聲音裡還是帶了幾分顫意:「老爺饒命,老爺饒命!那日回來的時候,正逢亂黨打槍,民婦哪見過這般陣勢,一時間內急,便匆匆尋了個地方解手,別的民婦一概不知!求老爺明鑑!求老爺明鑑!」
知州見我這副模樣,變也敗了興,擺擺手:「罷了,諒你也沒這個膽子……你下去吧。」
08
從那以後,梅卿時常會在夜裡偷偷來找我,教我讀書識字,給我講外面的世界,講那些我從未聽說過的新思想。
她講的東西很有意思,是我從來不敢想的世界,有我從來不敢想的活法。
原來女子也不必隻有服從於爹娘一條路,女子也可以讀書,可以考大學,可以像男子一樣做工,可以自己憑本事掙錢養活自己。
這不是亂黨,這叫革命,是為了千千萬萬人而必須進行的偉大事業。
我貪婪地吸取著梅卿傳授給我的知識。我隻要多學一點,再多學一點,以後的用處就多一點,擺脫我朝不保夕的命運的可能就再大一點。
梅卿是我的老師,更成為我無話不談的密友。她教我唱昂揚向上的戰歌,教我跳熱烈蹁跹的舞蹈,偶爾還會給我帶上一兩塊精致的小點心。
點心很甜,梅卿姐姐說這叫蛋糕,每當有重要或者快樂的日子,可以吃蛋糕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