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S後的第三年,沈止帶了別的女孩回家。
小姑娘俏生生的,和我一點也不像。
真好。
就像家裡不再出現成堆的酒瓶和煙頭一樣。
這意味著……他終於要忘記我了。
我越想越開心,用鬼專用的手機給他發消息:
【這回我可以放心走啦。
【你一定要幸福地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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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了晚上,姑娘走了,沈止捧著手機哭了笑,笑了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火星明滅,活像他的淚眼:
「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
「自己要去哪兒啊?」
1
我已經許久沒見過沈止哭了。
他頹廢地坐在陽臺,嘴裡念叨著什麼「別走」。
然後就是些我聽不清的話。
哎。
三十多歲的人了,還這副倔脾氣,把人家小姑娘氣走了吧?
我站在那,看著他漸漸把頭埋入膝蓋,還是沒忍心轉頭離開。
本來說好了今天就回鬼界,這回又走不成了。
我嘆了口氣,剛想安慰他,卻又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是鬼,他聽不見我說話,隻好拿出手機點開他的對話框打字:
【找人家道個歉,沒準人家就願意再見你了呢?】
恰巧沈止的手機屏幕亮起,在黑暗中照亮他一小塊臉,看上去簡直比我還像鬼。
「見不到了。」
沈止呆呆地望著窗外的燈火,笑著流下一串淚來,又捂住了自己的臉:
「再也見不到了。」
別那麼悲觀嘛。
我又拿出手機打字:
【好啦,還有我這隻鬼陪著你呢。
【你以前不是說,有我陪著你你就天天開心嗎?
【這麼大人了還哭,丟不丟臉啊?】
沈止哭得更兇了,連清瘦的脊背都在顫抖。
也是。
我發這些消息他又看不到。
還記得剛成鬼時,我對自己的手機耿耿於懷。
要是沈止知道我手機裡偷存了他那麼多醜照,隻怕燒紙都得給我少燒一點。
結果鬼界和我想象得一點都不一樣。
閻王是個憨態可掬的小老頭,問我要去鬼界哪個星球居住。
甜點星、遊戲星、貓貓星……
嗯?
貓貓星?
我忙不迭地點頭,閻王卻眉頭一皺:
「等等,你的S因是救小貓?」
他捋了捋胡子,大手一揮:
「那你就去貓貓星吧!你的小貓我也給你安排過去。」
好诶!
不對。
那時我突然意識到——
原來那場車禍中,我並沒有成功救下我和沈止的小貓小咪。
這可怎麼辦呢?
我不在了,小咪也不在了。
沈止又變成一個人了。
我來到貓貓星時,小咪正乖巧地昂著頭,怯怯地朝我叫了一聲,就像以前一樣撲進了我的懷裡。
而因為積攢的功德值夠多,閻王允許我用功德值換我在人間的手機。
其實隻是銷毀我的手機,然後在鬼界給我復制個一模一樣的而已。
同時,閻王也允許我在人間遊蕩。
我到底放心不下沈止,動不動就飄回我與沈止的家看他。
如果有話想對他說,我就用我在鬼界的手機給他打字。
當然。
隻是自我欺騙而已。
人S了就是S了——
他那邊啊。
一條消息也看不到。
2
第二天,小姑娘又來了。
她看著沈止眼圈通紅、胡茬遍布的狼狽樣,自己也紅了眼眶。
她上前給了沈止一個擁抱,像是下定了決心:
「沈老師。
「我願意變成林老師陪你活下去。」
沈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許久後點了點頭。
真是奇怪啊。
明明都變成鬼了,為什麼——
還是會覺得難過呢?
其實也沒什麼好難過的。
三年了。
能讓一個人記得我三年,已經很難得了。
我S了,活著的人總要好好活下去。
我隻是有那麼一點懦弱,沒辦法面對他會用曾經看我的眼神看別人而已。
所以,我看我還是回鬼界吧。
小咪成天和那些很卷的貓貓混在一起,最近好像連編程都學會了。
我要是再不回去,隻怕小咪就要嫌我笨了。
小姑娘好聽的聲音還在房間內回響著,我到底是沒忍住,打算再去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於是我走到沈止旁邊,探頭探腦地盯著小姑娘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沈止似乎往我這邊靠近了一點兒。
小姑娘擺弄著手中的硬幣,語氣哽咽:
「是林老師讓我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勇氣……」
說起來,剛剛我就開始奇怪了。
雖然我生前確實是老師,但我不記得我教過這個學生。
我湊上前打量她的臉,她像察覺了一般抬眼看我,猝不及防地和我對視了。
我嚇了一跳,徑直從客廳跑到廚房,突然想起來了我曾在哪見過她。
原來——
她是當年那個被騙的學生啊。
3
在我成為大學老師的第二年,辦公室裡來了個哭紅眼的小姑娘。
她被騙了錢,連學費也交不起了。
有經驗的老教師朝我努努嘴:
「這麼漂亮的小姑娘,估計是貪慕虛榮,想花錢打扮自己,買買奢侈品,結果著了騙子的道兒。」
可我看著不像。
她直挺挺地站在那,瘦得肋骨都清晰可見,樸素的裙子洗得有點發白,顯然是個好強的學生。
我走上前,把她冰涼的手放在手心,輕聲哄她:
「別慌。有什麼事和老師說。」
她看見我有些怔愣,而老教師卻向我使眼色,在路過我時朝我咬耳朵:
「你還是年輕啊。
「差不多就行了,別反倒給自己惹上事兒。」
我沒聽老教師的勸導,把小姑娘拉到了樓梯間。
她抽了抽鼻子,開始自我介紹:
「老師,我是文學系 3 班的江婷婷。」
江婷婷低著頭不敢看我,講完被騙的經過後又要哭:
「我以為隻是冒險一點地兼職,想讓媽媽別那麼累,可卻反倒把媽媽辛辛苦苦賺的學費都弄沒了。
「老師,我真的好恨自己!
「不瞞您說,我跳樓的心都有。可是我還沒讓媽媽過上好日子,我不能S。」
還是個剛成年的小姑娘呢。
站在過來人的角度,為了幾千塊錢放棄生命顯然太過可笑。
可我想起來小時候,隻是丟了十塊錢就擔心被罵,天黑也不敢回家。
一寸光陰增長一寸的見識,用過來人的豁達去丈量少年人的慌張,是一種傲慢。
於是我帶著江婷婷來到學校的銀行,現場取了幾千塊錢借給了她。
正好是學費的金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她猶豫著不肯要。
我再次交到她手裡,給她打了個欠條。
「老師把學費借給你,但是老師有幾個要求。」
我鄭重地看著她:
「你要一年內還給我。但是——
「第一。你不能荒廢學業去打工。
「第二。」
我捏了捏她精細的胳膊:
「你得好好吃飯。」
臨走前,我給她拋了一枚硬幣:
「猜猜是正面還是反面?」
她抿了抿嘴,說是正面。
我亮出手心,硬幣卻是反面。
「我是個教概率論的老師。如果你問我硬幣正面的概率,我會告訴你是二分之一。
「但實際上——
「誰也無法預測單次拋硬幣的結果。」
我把硬幣放在了她的手心:
「老師把這枚硬幣送給你,是希望你能記住:
「不要和社會玩拋硬幣的遊戲。
「答應老師,有風險的兼職不要去做了,好嗎?」
江婷婷把硬幣緊緊握在手心,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拿著欠條回到辦公室時,老教師一副了然的神情:
「你把錢借給她了?
「我說什麼來著,果然引火燒身了吧?你呀,就是傻。」
可不到半年,江婷婷就帶著信封再次來到了辦公室。
她比上次見面的時候氣色好了很多,一副神採飛揚的模樣,在門口笑著叫我出去。
「林老師,這是我的獎學金。」
她接過欠條,笑得有點揶揄:
「其實上次我就想問了,您和沈老師是不是夫妻呀?」
沈止是文學系的教授,倒還真有可能教過她。
我紅著臉點點頭,又止不住地抱怨:
「沈止也不怕把你們教壞了,老提我做什麼?」
江婷婷像是回憶起了什麼,隻是笑著對我說:
「沈老師一定很愛您。」
可後來我S了,變成一隻逐漸被遺忘的鬼,站在這兒看著她和沈止擁抱。
為什麼又覺得難過呢?
這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沈止這樣好的人,讓他照顧江婷婷,我比誰都放心。
而頹廢了三年的沈止,也終於要越過我——
開始他的新生活了。
4
沈止帶著江婷婷進了臥室。
盡管他們一前一後並不親密,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做什麼不言而喻。
我在臥室門前靜靜地站著,一個小時後才看見他們出來。
江婷婷頭發凌亂,頸上還有幾個紅指印,而沈止一副疲憊的樣子,欲言又止地對她道歉。
「沒關系的。」江婷婷搖了搖頭:
「隻要是為了林老師,我都願意。」
我身子一僵。
這種事也要帶上我,不太好吧?
難道是我想多了?
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
因為沈止刻意在臥室的門上掛了一把桃木劍。
雖說我也不知道桃木劍能不能傷鬼,但畢竟我都已經是鬼了,總不好再以身犯險。
於是,這三年我一次都沒有靠近過臥室。
我剛S的那年,沈止總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臥室,我猜他隻是不想讓我看見他哭而已。
但現在,他的確需要一塊不會被我打擾的空間。
所以哪怕桃木劍不會傷鬼,我也會安安分分地待在外面不進臥室的。
有些事不能細想。
比如——
他沒想到桃木劍可能會傷到我。
但我人都S了,總不該還因為這種事生他的氣。
看來這次我真該回我的鬼界去了。
可是啊,沈止。
你為什麼又讓人家走掉,一個人窩在陽臺哭呢?
就像以前和我吵架的時候,他也喜歡窩在陽臺。
我要是消了氣打開陽臺門,就會看見他和小咪一大一小兩個腦袋齊刷刷地抬起來。
他會趁著我逗小咪的時候從背後抱住我,把下巴搭在我的肩上,聲音要多軟有多軟:
「清寧,你別不理我。」
現在想想真是後悔。
如果知道好光景就那麼幾年,再來一次的話——
我不會再和他吵架。
5
沈止呆呆地坐在陽臺,眼睛卻亮了。
不是欣喜。
而是被漫天煙火照亮了。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原來今天是農歷的小年。
我就是S在三年前的小年。
那天上午我還強迫著沈止吃完我做得難看無比的灶糖,傍晚我就被飛馳而過的車碾過了身體。
一聲輕輕的貓叫把我拉出了回憶。
我轉頭一看,小咪不知何時也來到了人間,正和我一起坐在陽臺的欄杆上。
做鬼的好處很多。
比如可以飄。
但我比別的鬼飄得都要差勁。
可能是心裡裝了太多未完成的夙願,所以沉甸甸的。
就像現在,我被突然出現的小咪嚇了一跳,失去平衡跌進陽臺,好半天才重新飄起來。
卻因此得到了一個闊別多年的吻。
我愣愣地趴在沈止身上,看見他空無一物的瞳孔,再次無比明確自己已經S了的事實。
可沈止不知道為什麼也愣在那。
我看著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然後穿過了我的身體。
這場面多少有點嚇人。
但沒辦法。
在人間,鬼隻是一團人沒散完的氣而已。
而小咪翹著尾巴,把一個類似於耳機的東西遞給了我。
估計又是它和它那群卷王貓貓朋友研究出的小玩意兒。
神奇的是,我戴上後突然能聽懂小咪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