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念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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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嫡子俊美矜貴,京中慕之者多如鯽。


 


唯有我不自量力,不顧名聲,為追逐他做盡荒唐出格之事。


 


直到父親被誣陷,下獄抄家,我帶著幼弟求盡他的同僚好友。


 


可一介五品官員,何來情誼可言。


 


走投無路之際,我跪在了裴府門口。


 


裴羨冷眼相待。


 


我被驅趕,被他的意中人陷害。


 


後來,京城到處在傳裴羨的親事時,他卻於暗處鉗住我,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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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稚音,你為什麼不喜歡我了?


 


「你回來,我允你做妻。」


 


可他不知道,我已經攀附了光風霽月的大理寺少卿顧大人。


 


那個曾經被我羞辱拒絕過的寒門進士。


 


他夜夜攬我入懷,溫柔而克制,在我耳畔低語。


 


「夭夭,莫哭。」


 


01


 


裴府的門房小廝對我還有些許客氣。


 


「林姑娘,我們家公子,他真不在。


 


「你這麼一直跪在這裡不合適吶。」


 


如若是以前,我定要呵斥他們:「裴羨都不趕我,你們算什麼東西?」


 


可是如今我隻跪著,低頭不語。


 


02


 


直到馬車停在眼前。


 


我雙手撐住已經發麻的大腿,抬頭看過去。


 


一身玄黑的男人下了馬車。


 


周遭躬身低眉。


 


我膝行過去:「裴大人。」


 


他一如既往地疏淡,薄唇冷冷開合:「撵走。」


 


我眼睜睜看著他跨入高門,連袍角都不曾碰到。


 


隨後而來的馬車上,款款下來一秀麗女子。


 


她語帶厭惡:「都愣著幹什麼?


 


「表哥的話沒聽到嗎?


 


「撵她走!」


 


是裴羨的表妹,李浮月。


 


聽說他們有口頭婚約。


 


但不知為何,裴羨已及弱冠,並無任何成親消息。


 


所以我才肆無忌憚地追逐了他三年。


 


他向來不理不拒。


 


今日,竟是這般無情。


 


03


 


得了話的小廝不再給我留情面。


 


他們把我拖到巷子口的角落裡。


 


其中一人更是惡狠狠地踹我一腳,又來扯我衣裙:「如今你給公子做奴婢都不配,不如來伺候小爺我。


 


「今兒個爺幾個就嘗嘗這京中第一美人的滋味。」


 


我顧不上疼痛抽搐的腹部,SS地拽著衣裙。


 


「住手!」


 


絕望之際,一道聲音制止了他們。


 


「大膽!你們幾個活夠了?」


 


是裴羨的貼身小廝青木。


 


幾人連連求饒。


 


青木眼神遣散了他們。


 


我忍著腹痛朝青木爬去:「青木大哥,是不是裴大人要見我?」


 


他搖了搖頭。


 


「林姑娘,我家公子無法相助,你早點兒回去吧。


 


「不要再來了。」


 


他回頭走了兩步,又轉身,從懷中掏出幾塊碎銀。


 


「姑娘,去看看傷吧。」


 


他堂堂裴氏嫡子,門閥裴氏下任家主。


 


區區一個五品官員被誣案,他竟無法相助?


 


還是不願?


 


我渾身失力。


 


04


 


直到殘陽西墜,我艱難起身,抓起地上的幾塊碎銀。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百花巷的租屋中。


 


我推開殘破的屋門:「阿吉?」


 


「阿姐!」


 


一個影子從桌底下鑽出,撲入我懷中。


 


我咬唇忍住腹痛,揉了揉他柔軟的發頂,牽著他走到桌邊坐下,掏出懷裡還帶著熱氣的餅子:「快吃吧!」


 


他接過,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口,停下來,把餅子遞給我:「阿姐,你也吃。」


 


我笑道:「阿姐吃過啦,這是給你的。」


 


他咧嘴一笑:「謝謝阿姐。」


 


三兩下把那張餅子吃完了。


 


「阿姐,明日我想出去。」


 


「為何?」


 


「那日路過書肆,我聽到一位公子說,書肆在尋人抄書,有報酬的。」


 


「阿弟,你年紀尚小,你隻管在家溫書。


 


「阿姐會想辦法的。」


 


「阿姐,我可以的,我不想阿姐太累。」


 


我搖頭笑道:「阿姐不累,阿姐還有你。


 


「我們還有爹爹。」


 


打發了他去睡覺,我心中苦笑,六歲的孩子如此知冷暖,為何我曾經那麼荒唐?


 


我拿出針線,就著油燈微弱的光,一點點繡出略顯粗糙的花樣。


 


母親去世前,也常拘著我做這些。


 


可三年前,我及笄之時,情竇初開的年紀,對裴羨一見傾心,開始了一場荒唐的追逐……


 


「嘶」,針尖兒刺破皮膚。


 


我看著鮮紅的血點在早已傷痕累累的手指上一點點擴大…


 


它本也是纖細白嫩毫無瑕疵啊。


 


05


 


次日一早,我為阿弟煮了飯,抱著近日攢的繡品出了門。


 


巷子裡停著一輛馬車。


 


青木朝我走來:「林姑娘,我家公子有請。」


 


我回頭看了下已關緊的院門,走向馬車。


 


「上來。」


 


我踩著馬車邊置好的腳凳,掀開簾子,與車中的裴羨四目相對。


 


「裴大人。」


 


他頷首。


 


我尋了一處離他較遠的角落坐下。


 


他不錯目地掃視我,最終落到我滿是紅腫的手上。


 


我下意識藏到身後。


 


沉默許久。


 


「我在京郊有處宅子……」


 


我難以置信。


 


抬頭看進他一雙幽深眼眸中。


 


他目光一如既往地冰冷與漠然,卻又藏了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如若是以前,即使他隻願把我養在外處,我定然也是歡喜的。


 


可是現在的我,真的一無所有了。


 


「你不願?」


 


我跪下,朝他叩首:「裴大人,以前是民女不對,給您帶來了困擾。


 


「請裴大人寬恕民女。


 


「民女尚有幼弟要教養,當以身作則。」


 


長久的靜默。


 


最終他隻冷哼一聲:「你別後悔。」


 


06


 


我不明白裴羨突然的異常。


 


可我卻要承擔他的異常行為帶來的後果。


 


等我賣完繡品,下起了瓢潑大雨。


 


好心的老板娘借了我把傘。


 


走至一僻靜處時,我突然被捂住口鼻朝後拖去。


 


斜側裡又出來一人,抓住了我的腳踝。


 


「這小娘們兒還真是個尤物。」


 


「不要廢話,按姑娘說的,趕緊弄走。」


 


「嘿嘿,先弄走……」


 


我在京中的荒唐行徑自然惹得一眾貴女不喜,但是她們不至於置我於S地。


 


李浮月……


 


唯有她,容不下我。


 


雨越下越大,拎我腳踝的那人突然一個手滑,我和後面的人一起摔倒在地。


 


他罵罵咧咧的,忽地俯身抓著我頭發,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


 


鑽心的疼痛,驚醒了我。


 


我使出全力爬起,在他們的怒罵中衝出了巷子。


 


我看到雨中一輛馬車疾馳而來,不顧一切地迎了上去。


 


馬車最終停了下來,車夫怒極:「你瘋了!」


 


我虛弱至極,卻還是拼盡全力喊出了聲。


 


「大人,救命……」


 


「何事?」


 


車簾掀開,溫和低沉的聲音,在雨中顯得些許泠泠。


 


模模糊糊,我看到車中男子如玉雕琢的一張白面。


 


「顧大人,這女子衝撞馬車。」


 


顧大人?


 


這京中如此年輕的顧大人隻有一人。


 


07


 


大理寺少卿,顧念安。


 


建元三年,他剛從地方調任回京。


 


在一次宴席上,傳聞中不苟言笑的寒門進士,在我面前紅了耳根:「林姑娘……」


 


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軟青袍,挺拔如竹。


 


一張口就被我毫不留情地打斷:「喂,你羞個什麼?


 


「你在肖想我?


 


「就憑你?」


 


他一張臉通紅,在周遭的嘲笑聲裡,抿緊了唇角。


 


驕縱任性,囂張跋扈。


 


這實在不是一個五品官員之女所為。


 


可曾經對裴羨的追逐,讓我迷了眼,亂了智,竟真把自己置於與他一樣高貴的境地。


 


我踩碎了顧念安的一腔心意,更害得他在權貴圈丟盡顏面。


 


愚蠢不堪。


 


後來京中三年,許是無緣,許是有意,我再未與他碰面。


 


08


 


我顧不得其他,裹緊了身上的大氅。


 


大氅帶著清新的雪松香,雖冷冽,卻令我感覺溫暖和心安。


 


「林姑娘?」


 


我克制著眸中眼淚,仰頭看向他,「顧大人,民女謝謝您。」


 


他微愣,漆黑的眼眸看了我片刻,轉身取了一個白瓷圓盒。


 


他伸手過來,我下意識躲開。


 


他一時怔住。


 


我方意識到他是要把那盒子遞給我,我看了看他手中盒子,又看向他。


 


他嘆了口氣,抬手屈指,輕輕點了點自己右邊臉頰:「不疼嗎?」


 


經他一說,我方感火辣辣的疼痛襲來。


 


我抬手捂住自己臉頰,咬唇不語。


 


連日來的遭遇,這點疼,本不算什麼,可我莫名委屈得很。


 


他似無奈,把盒子塞入我手中。


 


溫熱指尖劃過,我顫了一下。


 


「林姑娘,你當值得愛重你的人。」


 


他還以為我在為裴羨做傻事嗎?


 


「我送你回府。」


 


「我住百花巷,麻煩顧大人了。」


 


他面上驚愕,又看了我一眼,終未多說,隻遣馬夫行至了百花巷。


 


09


 


因為臉上的傷,還有莫名的恐懼感,我閉門了幾日。


 


阿吉年幼,問我為何在家也戴著帷帽。


 


我告訴他這是女子養顏的一種方法。


 


從前我便好這些,他也不再多問。


 


所幸顧念安給的膏藥極好用,沒幾天,我的臉便恢復如初。


 


我帶著繡品和阿吉出了門。


 


他孩子心性,日日在家,連話都不愛說了。


 


我去繡鋪的間隙,他拿了一文錢去隔壁的糖鋪子。


 


等我從繡鋪出來的時候。


 


他已經闖了禍。


 


顧念安負身而立,著一身簇新的月牙色錦袍,腰間束著同色祥雲紋的寬腰帶,挺拔若初冬晨霜下的松柏,一雙漆黑的眼眸看向我。


 


我看向他手中布滿裂痕的玉佩。


 


阿吉撲到我懷中:「阿姐,我不是有意的。


 


「這位大人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阿姐,我可以賺錢賠的……」


 


「這玉佩是家母交予我,傳給……」


 


他挑眉一笑。


 


溫和的面容莫名帶了一絲痞氣。


 


「林姑娘明白嗎?」


 


那是給他未來夫人的。


 


我的聲音有點抖:「顧大人,我們賠。


 


「您說多少我們都賠。」


 


他看著我,神色溫柔,說出的話卻是殘忍:「理當無價。


 


「林姑娘說說,你準備用什麼賠?」


 


「我,我……」


 


我沒有什麼可以賠的。


 


他緩緩走近兩步,俯身,溫熱的氣息拂過我耳廓。


 


「我覺得林姑娘隻能……」


 


剩下的四個字。


 


令我如墜冰窟。


 


10


 


看著牌匾上「顧府」兩個字,我尤不敢信。


 


「顧大人。」


 


前面的男人頓足,回首看向我。


 


「您,在京中無其他宅子嗎?」


 


他神情平淡。


 


「隻這一處。」


 


我本以為顧念安會囿我於一處私宅,羞辱我報復我。


 


他卻把我安置進顧府的一處精致小院,又遣來一個伶俐小丫頭。


 


小丫頭喚櫻兒,說是顧念安乳母的侄女,愛說愛笑。


 


她說我是這府上頭一位女主子。


 


嚇得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我說不清我和顧念安的關系。


 


他那日說讓我「以身抵債」。


 


可住進來數日,他隻每日下值後來我這處坐上片刻,喝盞茶。


 


我看不懂他。


 


看著他放下茶盞,我第一次主動開口。


 


「顧大人近日可好?」


 


他微愣了下,臉上笑意若有若無。


 


「每日來這處,你說我好不好?」


 


……


 


他掩唇輕咳了下。


 


「我已為阿吉安排了私塾,後日會有人陪同他去。」


 


我目光灼灼看向他:「大人!」


 


他又端起了茶盞,修長如玉的手指捏著杯蓋,緩緩撇著茶沫,目光低垂。


 


「明日讓櫻兒陪著你去外頭做些採買。


 


「莫拘著自己。」


 


11


 


櫻兒嘰嘰喳喳地在我耳邊誇顧念安。


 


我卻是心不在焉。


 


我落魄潦倒、聲名狼藉,曾經羞辱過他,弄壞了他的傳家信物。


 


他卻以脅我之名,周全地照顧我和阿吉。


 


「顧大人,他……可有婚配。」


 


「我家大人莫說婚配,連個侍妾通房都沒有。


 


「每年老夫人來京,總會催上一催。


 


「大人總說莫急……莫急,氣得老夫人都不願來了。」


 


這些年我雖把精力都放在了裴羨身上,但也聽過,大理寺少卿顧大人,光風霽月,如玉君子。


 


這人,算來也二十有二了。


 


竟至今未有親事。


 


莫不是三年前我的羞辱過重?


 


他如今卻以德報怨。


 


那我欠他的實在太多了。


 


我滿腹心事,青木近在眼前,我才看到他。


 


他躬身一禮:「林姑娘,我家主子有請。」


 


我詫異。


 


「關於姑娘所求之事。」


 


我所求?


 


那定是父親之事了。


 


我安撫了一臉警惕的櫻兒:「是我舊友,你稍等片刻。」


 


12


 


裴羨端坐於雅間內。


 


玄黑錦袍,俊美無鑄,疏離淡漠。


 


我躬身行禮:「裴大人。」


 


他撩起眼皮:「你倒是變乖了。」


 


我心中苦笑。


 


「以前是民女不懂事……」


 


「罷了。」


 


他似乎不耐聽我說下去。


 


「你搬到何處了?」


 


「不知大人有何事?」


 


「下下月十六,我納你入府。」


 


我不敢置信,直直盯著他。


 


他薄唇微動:「貴妾。」


 


他回視我,眉頭微蹙。


 


「你不歡喜?」


 


「大人,您召我來,不是因我父親的事嗎?」


 


他眉頭皺得更深。


 


「你所求之事,不就是伴我左右嗎?」


 


我惶恐下跪。


 


「大人,民女說過,以前是民女不懂事犯的錯。


 


「民女再無其他奢求,隻求你救救民女父親。」


 


他忽地起身,冷哼一聲。


 


「你先考慮我說的。


 


「不要恃寵而驕。」


 


他拂袖離去。


 


13


 


顧念安三日未來了。


 


我與裴羨見面的事,恐怕瞞不住他。


 


他定是瞧不上我,如此冥頑不靈。


 


可是我沒有。


 


我親手做了糕點,在他下值後堵住了他。


 


他面色不悅,並不理我。


 


也未阻攔我。


 


我一直跟著他進了書房,看到他更衣,才紅著臉別回頭。


 


他冷嗤一聲。


 


「還知羞了?」


 


我臉更紅,仍立著不動。


 


他似輕嘆了一聲:「有何事?」


 


「大人為何不來看我了?」


 


他錯愕,面色看似緩和了些。


 


「近日較忙。」


 


我走近了兩步,低聲道:「那日不是我要和裴大人見面的,他喚我,我本以為他要和我談父親的事。」


 


「為何跟我說這些?」


 


我愣住了。


 


我隻知不想他誤會我,至於為何,我沒細想。


 


他卻不再追問,眉目舒展開來。


 


「回去吧。


 


「乖些。」


 


我愣愣地看著他。


 


他嘴角噙了絲笑意,柔聲道:「你父親的事,莫再憂慮。」


 


他聲音溫淳,似醉似誘。


 


我隻覺心肝兒發顫。


 


顧念安看著她呆愣愣的模樣,抬手欲揉下她柔軟的發頂,又怕嚇著她,隻得放下手,轉身進了內室。


 


我捂住發燙的臉頰。


 


14


 


日子如常。


 


顧念安每日來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他與我談詩論賦,我如何能匹敵他少年進士,他笑我不務正業,我面染薄怒時,他卻開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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