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爺如今在文墨軒幫人抄書掙些銅板,這才坐下提起筆就匆匆忙忙趕了回來。
得知謝夫人又去謝府門口呆坐著之後,忍不住發了一通脾氣。
「把活著的人照顧好,比什麼都強。
「若是啟兒還活著,自是會到處尋人問路來找我們,若是……」
謝夫人聽不得後半句,捂著耳朵哭得撕心裂肺。
「你個沒良心的!你怎麼能咒你兒子呢?你個沒良心的——」
良久,謝老爺才開口:「夫人,啟兒一定會回來找我們的,一定會的。」
「我的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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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站在謝老夫人床邊,愣是一句話都不敢講,一直抹著眼淚。
屋裡又吵又悶,我突然有些難受。
謝鈴站在我身旁,輕輕拽著我的袖子:「以後你可以給我兩塊糖嗎?」
我聞言低下頭,有些不解:「為何?」
小姑娘皺著眉頭,眼睛直直地盯著我手裡剛熬好的藥:「藥苦,糖甜,祖母能喝得下。」
見我不說話,她垂著頭小聲道:「沒有也沒關系,我把我的那塊給祖母。」
「我長大了跟你去看病,再買糖。」
我摸了摸她的頭:「我給你帶。」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
我坐在巷子裡,偶爾看到不遠處的街上行人匆匆。
這一屋子人竟沒有一個提起謝尋。
當真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往日那些紈绔的做派不知是天生的還是為了故意引人注意。
那日我陪阿姐做飯,忍不住多問了幾句。
阿姐說,謝家本是有三個兒子,有一年天氣熱,謝尋貪玩下了水,他那二哥為了救他就再也沒有爬上來了。
從那以後,謝夫人便再未理會過這謝尋,一直將謝啟視為眼珠子。
她也曾聽謝大公子提過一次,那時謝尋站在岸邊,眼裡竟不是慌張,而是恨。
可無論謝夫人如何打罵他,他咬著牙就是不肯說出當時究竟發生了何事。
10
本以為這一遭,謝夫人會安心些留在家中照料。
可沒想到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去守在謝府門口,像是魔怔了一般。
照顧老小的事就徹底落在了阿姐身上,如今就剩謝老爺一人靠著抄書糊口。
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是多掙些銀子才是。
我若有所思地往青池巷走,經過石板橋時看到了一家賣湯面的食肆。
這才未到晌午就已經食客滿門了,店小二忙得前腳踩後腳,就連掌櫃的都在收拾碗筷。
隻是天氣漸熱,長寧城的夏季又長,不少人都吃得大汗淋漓。
若是能做出些涼爽點的面食,定是能招攬一波生意。
阿姐本就做的一手好飯,又在酒肆的後廚幫過忙,讓她做些吃食不難。
隻是這長寧城營生的商鋪眾多,各色吃食小店數不勝數。
東市的炊餅蒸糕,西市的撈飯素面,河上的船娘做起了活魚鮮蝦的生意。
若不想些新鮮的吃食,怕是掙不到什麼錢。
至於新鮮,想來此處無人能比我新鮮。
時至今日我仍在感慨,有人穿來就在羅馬,有人穿來就是牛馬。
穿成名動京城世家女的是網絡小說女主角,穿成了窮鄉僻壤二胎女的是我。
但我始終相信,穿越改變命運。
剛滿一歲時,我便想靠著說話吟詩一戰成名,卻沒想到被阿奶摁著潑了一臉的狗血,直接一戰成精了。
我聽到她和幾個伯娘商量著,說左右不過是個女娃,若真中邪了,就尋個機會淹了,就算是青天大老爺也說不得什麼。
我嚇得哈喇子直流,這才發現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 npc。
對於這個時代而言,初來乍到的是我,格格不入的是我,生怕行差踏錯就被當妖怪捉了的是我。
以至於阿娘受盡苦楚,一家人受盡折磨也未能因我的到來有任何改變。
十五歲那年,我本想學著小說裡的穿越女那樣,坐實才女身份,一步登天,名揚天下。
結果先我一步在文墨閣大放異彩的林員外家庶女,憑借著一句左拼右湊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千金散盡還復來」名滿長寧城。
當晚回家就被她的嫡母毒啞丟到了城外的莊子上,任其自生自滅。
我心裡一咯噔,這胡拼亂湊的詩都能給自己惹來S生之禍?
若不是我隔三岔五給她送飯送藥,她這穿越女怕是要折在她這嫡母手中。
計劃有變,需重新計劃。
轉眼又過幾月,我跟著張大夫去王府看診。
府上的十七姨娘講話那式與我一模一樣,就是口音差得有些大。
看她跪在王夫人床邊侍疾時,那一口一句尊卑有序,嫡庶有別......
這不是封建愚昧是什麼?
那日我見四下無人,想同她認個老鄉:「你接受了現代社會的教育,怎麼還能給人當十七姨娘?」
她雙眉一擰,拿著帕子氣急敗壞地指著我:「好你個現代餘孽,竟敢企圖擾亂三綱五常,我這就抓你去見官!」
嚇得我從王府的狗洞裡鑽了出去。
洞外趴著兩隻狗,一隻是大黃狗,另一隻也是大黃狗。
六目相對。
我欲哭無淚。
明明小說裡的穿越女都是反抗命運、發家致富、成為天下第一女富商、擁有面首百八十個一氣呵成。
而我,穿越、認命、活著、S了。
都不帶半點意外的。
後來我求著阿姐帶我去城外最靈驗的普濟寺求了支籤。
寺裡的師傅看了我一眼,面色沉重:「施主,既來之則安之,莫要弄巧成拙,丟了性命。」
這還會丟了性命?
佛眼低垂處,隻見我連連點頭,發誓一定會安分守己。
隻是眼下舉步維艱,隻能破罐子破摔了。
青池巷中炊煙嫋嫋,不時傳來幾聲狗吠雞鳴。
夕陽西下之際,正是人間煙火墜落之時。
謝鈴滿臉西瓜汁水,坐在秋千上邊晃邊吃。
一旁的謝老夫人委屈巴巴地看著她:「乖孫,該我吃了。」
「祖母,我們說好的,你嘴巴大我嘴巴小,我三口你一口,多公平。」
「我數了,你剛剛都吃四口了。」
「你數錯了,我才吃了兩口呢。」
......
她們都沒錯,錯的是阿姐。
應該切兩塊。
阿姐在廚房裡揉面,聽到推門的聲音才探出頭來:「三七來啦,正好留下來一起用飯吧。」
看到我盯著她們二人在搶西瓜,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後一塊了,若想吃你隻能和她們一起分。」
......
院子裡的菜長勢不錯,青嫩的黃瓜掛滿了細竿子。
她準備下幾碗面,擇些新鮮的菜。
那天用完飯,我拉著阿姐在廚房裡呆了好久。
她盯著清水中洗出滿滿一盆的面粉水,眼裡閃過幾分心疼:「這……這不是浪費麼?」
盆裡的水逐漸分層,我讓她倒掉上面的黃水,在餘下的面漿中加入一勺鹽。
鍋裡的水燒開後,阿姐往蒸盤上刷上一層油,舀一勺面漿薄薄鋪滿整個蒸盤,蒸熟後取出。
長寧城第一張涼皮現世了。
我用木筷撥弄了一下,叮囑阿姐:「再薄些,太厚不好入味。」
阿姐是個有天賦的,雖然不知我在做什麼,但之後的每一張涼皮,都與我想象中那般完美精確。
等謝老爺回來的時候,我讓阿姐在切好的涼皮上加了點陳醋、醬油、適量鹽,再澆上一點香油。
她剛準備端出去,我正從外面擇了兩隻黃瓜進來。
蒜末黃瓜絲,這一碗面食的點睛之筆。
阿姐端著空碗回來廚房時,臉上還有幾分難以置信:「公爹近幾日胃口不好,可這……涼皮他竟三兩口就吃光了,說比宮裡御廚做的還要好吃!」
她趕緊弄了一小份嘗了嘗味道,眼裡的震驚不亞於剛剛。
「好吃是好吃,就是麻煩了些。」
我接過話茬:「麻煩是麻煩了些,可若是能拿出去賣錢呢?」
11
長寧城的東西兩市人流最多,隻是那些攤子的租金可不便宜。
縱是一大家子想法子將租金湊齊,若是生意不好怕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更何況現在世道不算好,總是聽人說戰事一觸即發。
於是阿姐當機立斷,準備學賣糖葫蘆的小販邊走邊賣。
我還有些忐忑,生怕阿姐過了兩三年富貴日子,如今怕是吃不了這個苦。
阿姐甚是淡定地看了我一眼:「如今什麼都在漲價,若是如此下去,再過半月又要沒錢了。」
烈日炎炎,地上的石塊被曬得滾燙滾燙,幾隻黑褐色的大肚蟋蟀,安著彈簧似的在蹦來蹦去。
阿姐一次次地往返於青池巷和東西市之間,一而再地經過醫館門口。
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規矩,她沒有固定的攤子,又不能一直站在一處地方。
隻能從家裡裝上幾碗,提著籃子走街串巷。
經過謝府時,還能給守在門口的謝夫人帶上一份吃食。
慢慢地,阿姐手上的籃子變成了竹擔子。
但她更累了,擔子比籃子重多了。
一個多月下來,她原本不算白的一張臉又黑了不少。
好在終於有銀錢進賬了。
這日醫館來了位姑娘,指名讓我看診。
見我將門關好,她才摘下了帏帽。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那女子,她來尋我做什麼?
「陸姑娘既能在這濟世堂學醫,想來定是個聰明的。」
我微微蹙起眉頭:「夫人有話直說。」
「聽說近日長寧城有種面食甚是風靡,我在西市有個鋪子租期已到,空著也是空著……」
我心裡更疑惑了:「這是何意?你既在謝家落難之日便拿了和離書甩袖而去,為何今日又要來幫他們?
「你若是想幫他們,又為何不直接給銀子?」
她將鋪子的銅銷放在了桌上:「陸姑娘,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更何況你怎知我沒有難處?」
......
我陪著阿姐去看了鋪子,在人流最多的西市上。
鋪面不算大,但勝在桌椅櫃臺一應俱全,除了廚房,後院還有兩間可以住人的屋子。
阿姐心裡也有了自己的打算:「既然開了鋪子,那定是不能隻賣涼皮面食。
「我在謝家跟謝老夫人的婆子學過燉湯,那婆子是在宮裡服侍過的,再過半月就要入秋了,許是會有些生意。」
「燉湯?可是西市上已有好幾家——」
腦海中突然閃過昨日何家姐姐來醫館拿藥,說是為了有備無患。
許是換季的緣故,這幾日來醫館取藥的人尤其多,防風寒的,治咳疾的……
對啊!我怎麼才想到!
「阿姐,燉湯,我們燉湯!可以往湯裡加上一些藥材,既能吃飽又能把身子吃好。
「我們不止燉湯,還可以做藥膳粥,藥膳面……」
阿姐不愧是阿姐,一點就透。
她將買來的雞肉洗淨切塊,焯水去腥,趁著鍋裡的水還在燒,又將我配好的黃芪和紅棗,還有一些人參須切片備用。
等到雞肉入鍋大火煮沸後,再用小火燉煮半個時辰,黃芪人參燉雞便做出來了。
我幫著分成一盅一盅擺在鍋中溫著。
客人點時隻需取出一碗來,撒上幾顆枸杞點綴。
阿姐在鋪子門口擺上了各種調味料,還有阿姐自己腌的蘿卜酸菜。
若是嫌味道淡了可自行調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