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照破千山萬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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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第一日,鋪子點湯的人不多,幸好阿姐也隻準備了一種。


 


可每個吃完的人都聽了阿姐的好一番說辭。


 


說是這湯裡面專門加了強身補氣的藥材,老人小孩喝更好。


 


第二日來點湯的人又多了一些,還問起了阿姐這藥是如何配的。


 


阿姐下巴一揚,像隻驕傲的孔雀:「自然是我那在濟世堂的妹妹陸三七親自配的。」


 


第三日,鋪子裡人滿為患,謝老爺親自站在櫃臺內收銀記賬。


 


就連謝夫人也沒闲工夫去謝府門口蹲著了,左腳剛踩出鋪子就被人喊住了:「诶,謝夫人你先別走啊,我們等了多久的湯了還沒上呢!」


 


謝夫人懵了:「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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擠在門口等著進屋喝湯的李二哥脾氣急,將桌上高高壘起的空碗塞到了謝夫人手裡:「別你啊我啊,先收拾了讓我坐下吧。」


 


看著謝夫人裡裡外外跑進跑出的收拾桌子,阿姐總算能將心放下來了。


 


......


 


一晃眼就入冬了,鋪子裡人滿為患。


 


不少人匆忙趕到長寧城,就為了吃上一口熱氣騰騰的藥膳面。


 


阿姐日日都要做上好幾種湯賣。


 


幾文錢的蓮子百合銀耳湯,十幾文錢的黃芪紅棗雞肉湯,再貴些的黨參紅棗燉排骨……


 


長寧城幾乎人人都能進來喝上一盅。


 


店裡坐不下,在門口也擺了幾張桌子。


 


謝家如今雖落魄,長寧城的百姓卻無人來落井下石。


 


如今阿姐一家都住進了這鋪子裡,而我和小六也搬回了青池巷。


 


12


 


除夕那日,我和小六在阿姐的鋪子裡吃完飯回來,突然有人敲響了門。


 


我尋思著小六去城東看煙花,也不能這麼早回來吧。


 


待我開了門,抬頭便撞上了一雙漆黑不見底的眼眸,似一潭深水般。


 


四目相對,我的腦海裡轟地一聲,半晌才回過神來:「謝……謝尋?」


 


他似乎哪裡都沒變,可似乎哪裡都變了。


 


「我可以進去麼?」


 


「啊,可以。」


 


我急忙給他讓了位置,可又覺得不對:「謝尋,你阿爹阿娘如今住在西市的鋪子裡……」


 


「嗯。」


 


他同我說話時,一個字還是很貴。


 


「鋪子已經關了,再將他們吵醒不太合適。」


 


我撓了撓頭:「那個……我也是從房中出來開門的。」


 


吵醒我阿姐不合適,吵醒我難道是什麼很合適的事情麼?


 


他勾了勾嘴角,像是在笑。


 


我心裡突然冒出了那句話——少爺好久沒這麼笑過了。


 


隻見他身著天青色窄袖長袍,腰間束了革帶,腳上套了鹿皮靴,一邊往裡走一邊摘掉手肘上的護臂。


 


「我還沒用飯。」


 


他緩緩轉過身,說這話時聲音竟有些委屈。


 


「那……那我去給你下碗面?」


 


謝尋的眸子微微一亮,低聲道:「嗯。」


 


鐵鍋中的水開始沸騰,白霧嫋嫋升起。


 


一旁的案板上早已備好了蔥花、姜絲和幾片嫩綠的青菜。


 


鍋中水沸,我將青菜投入,瞬間翠色更濃。


 


往一旁的碗裡倒入少許醬油、香油,撒上一撮細鹽,最後舀一勺熱湯衝入碗中,香氣瞬間四溢。


 


謝尋靠在門邊,眼神一直追在我的身後。


 


我隨手抓了把面條放入滾水中,還不忘讓他安心些:「我的廚藝雖不如阿姐,但也不至於將你吃壞了,你就好生去屋子裡等著吃面吧。」


 


聽了我的話,謝尋反而慢吞吞地挪到我身邊:「這是什麼面?」


 


「長壽面。」


 


剛在鋪子裡吃飯時,難得清醒的老夫人嘴裡還念叨著今天是謝尋的生辰日。


 


謝夫人雖已好轉了許多,可聽到謝尋的名字還是沉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推說自己有些累了,要先去休息。


 


我還想著這又是過年又是生辰,謝尋也不知在哪裡過?


 


原來是在我這兒過啊。


 


「謝尋你看,我再給你窩上兩個蛋,這下總能吃飽了吧。」


 


我朝他揚起眉眼,笑得可得意了:「吃了我做的這碗面,你今年啊定是能平安順遂,萬事勝意。」


 


他垂著眼,盯著桌上的那碗面,真真切切地笑了:「好。」


 


謝尋把這一碗面吃得幹幹淨淨,連湯都沒剩下來。


 


刷完碗,我又端了個燭臺放在桌上。


 


他面露疑惑:「為何要點兩隻蠟燭?」


 


「當然是吹蠟燭許願啦!我們那兒每逢生辰都會如此做,你也試一試。」


 


本以為他未必會理會我這些無稽之談,沒想到他竟學著我的樣子閉著眼睛乖乖許了願。


 


搖曳的燭火映在他的臉上,看起來總算是有些暖意了。


 


「你手上是什麼?以前從未見你戴過。」


 


謝尋盯著我腕上的紅繩,有些好奇。


 


「我阿姐編的平安結,每年除夕她都會給我編上一條,寓意平平安安。」


 


他歪了歪頭,像是從沒聽說過一般。


 


過了好半晌他才開口:「繩子還有麼?給我也編一條吧。」


 


我才想開口推辭,卻看他已經伸出手等著:「我這……你等一下。」


 


這紅繩家中可沒有,我隻能將綁頭發的那根解了下來。


 


說來也巧,若不是今日辭舊迎新想討個吉利,我也不會讓阿姐用什麼紅繩給我綁頭發。


 


我裝作沒有看到他手掌上的厚繭,還有被袖子遮擋住的數不盡的傷疤,給他編了個最簡單的平安結。


 


果然很醜。


 


這長寧城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我這般手笨的跟腳一樣的女子了。


 


謝尋摩挲著手上的紅繩,輕輕笑出了聲。


 


13


 


城東的煙花大會終於開始了,隔壁春竹兒家幾個姐妹急忙開了門跑出去。


 


春竹兒娘今年又沒嫁掉一個女兒,本想將她們全部鎖在家中。


 


奈何腳長在她們自己身上。


 


謝尋今晚的興致格外好,他站起身往門口走去:「要一起去看麼?」


 


年年除夕都在城裡看煙花,本想今年早些休息。


 


可當這句話從謝尋嘴裡問出來時,我竟拒絕不了。


 


饒是這幾日小六一直纏著我,讓我今晚陪她去城東。


 


我也是一口回絕:「別煩我,勞資蜀道山……」


 


怎到了謝尋這兒我還糾結起來了?


 


我甩了甩頭,算了,人家過生辰呢,今日自然要事事都依他。


 


順著人流,我們趕在最熱鬧的時候擠到了城東。


 


耳邊砰地一聲,半空中驟然綻放了萬千光華,千簇萬簇銀花漫天盛開,照得古城上空亮如白晝。


 


謝尋稍稍落後我兩步,我興奮地回過頭去找他。


 


恰逢抬著的花燈的商販從眼前經過,將我和他隔開。


 


再抬眸,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謝尋站在不遠處,眼裡是我看不懂的情愫。


 


我踮起腳想看得再真切些。


 


可明耀的花燈離去,他的眼神就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


 


回家的路上,謝尋在巷子口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問我:「這是什麼?」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月桂樹呀,這長寧城內到處都有月桂樹,難道你沒見過?」


 


在長寧城,月桂樹象徵著不斷向上的力量,象徵著獨當一面的男子。


 


他指著月桂樹旁那黢黑的枯杆,轉頭看向我:「我是說這個。」


 


「哦,那是向陽花,也許你還真不知道。」


 


「為何要在月桂樹旁種向陽花?」


 


謝尋今夜的話格外多。


 


我裝作不在意,繼續往巷子裡走:「因為好看。」


 


身後沒有腳步聲,謝尋依舊站在原地。


 


「難道不是因為——日月同輝?」


 


我驀地轉過身,呆望了他半晌,竟有人能猜透我的心思。


 


許是那二十幾年的記憶裡充斥著重男輕女的噩夢,穿越之後仍陷於女子身份的困苦之中。


 


所以我常常想著去做一些世人覺得男子做得而女子卻做不得的事情。


 


比如進濟世堂,比如當一名大夫。


 


日月同輝。


 


本該是日月同輝的。


 


我憋了憋嘴角:「很晚了,回家吧。」


 


「嗯,我等你進去。」


 


「你不進去麼?」


 


剛說完這話,我立刻就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虎狼之詞,臉一下子就紅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以為阿姐那兒沒有住處,你又無處可去——」


 


「嗯。」


 


謝尋看著我時,眼裡隱隱透著一股悲意。


 


我輕輕嘆了口氣:「謝尋,你不必擔心你的家人,我們既留下了他們,就一定會照顧妥帖。


 


「你祖母如今身子骨很好,飯量比我還大。


 


「你阿娘也好多了,還能在鋪子裡幫我阿姐不少忙。


 


「還有謝鈴,若是到了上學的年紀,阿姐也會送她去學堂念書識字......」


 


「我知道。」


 


謝尋垂著眼,似是還有話要說。


 


「你可想過我要去做什麼?」


 


我張了張嘴,半天才聽到自己的聲音。


 


「你如今定然在做什麼大事,你不說我便不問。


 


「隻是你切記,無論做什麼都要將自己護好,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比你活下來更重要。」


 


......


 


那一夜,我朦朦朧朧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說話,好像在說一定要活著回來見你。


 


我翻了個身,嘴裡嘟嘟囔囔:「當然活著才能相見,S了還怎麼見……」


 


臉上隱隱有些湿意。


 


完了,睡太深又流口水了。


 


14


 


長寧城的煙花燃完了,楚州城外的炮火聲也響了。


 


朝中又開始加大稅收,企圖討好求和,還答應了將五公主送去和親。


 


詔令才頒布了不過半日,隴右便有義士揭竿而起。


 


這幾日鋪子裡坐滿了吃面喝湯的人,幾乎都在聊兩邊的戰事。


 


「這是要變天了啊,隴右可是宋家軍駐守之地,可聽說宋家軍隻聽宋大將軍之令。」


 


「宋大將軍都S了多久了,這兵符一直在聖上手中,宋家軍定是聽當今聖上的。」


 


「可若是在聖上手中,這人是多蠢,竟會在隴右挑起戰事,就這腦子定是連隴右都走不出來。」


 


「我家有人在宮裡當差,聽說就是宋家軍反了。」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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