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口袋摸出煙和打火機。
像是想到了抽煙要摘口罩,他又把煙放進兜裡。
拐角有家婚紗店,櫥窗裡的那件婚紗我很喜歡,每次路過,都會站在門口盯著看很久。
現在路過,我怕傅司禮看出異樣,隻是偷偷瞄了一眼,沒敢停留。
凌晨 3 點,傅司禮將睡夢中的我吵醒,帶我去了他租的公寓。
客廳裡掛著那件我渴望了很久的婚紗。
婚紗上的水鑽在燈光的照射下閃亮得像銀河。
我瞬間清醒,睡意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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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司禮低下頭,在我耳邊蠱惑道:「不是要結婚了嗎?去試試。」
10
婚紗很合身,房間裡沒有鏡子,我看不到自己穿著好不好看。
懷著忐忑的心情提著厚重的裙擺走到傅司禮面前,背後的緞帶散落在兩旁。
傅司禮盯著我有些出神,我輕咳一聲,他才恢復思緒。
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蓬亂的頭發,小心翼翼地問:「哥哥……好看嗎?」
傅司禮繞到我身後,為我將散亂的緞帶系好,牽著我坐在沙發上,打開桌子上的化妝包,單膝跪地為我描眉上妝。
尖銳的筆鋒在我的眉上一筆一筆輕輕地擦過,挑動著我的心髒,我的頭不自覺地低下去,臉紅得滾燙。
化完妝,他拉著我走到主臥門口,握住我的手,推開了房門。
床邊立著一面鏡子。
女孩長發及腰,柳眉紅唇。
男孩眉目如畫。
這時我才發現,傅司禮今夜穿著黑色的西裝,還打了個領結。
鏡子裡的我們,宛如一對新婚夫妻。
傅司禮將唇湊到我耳邊,輕聲說:「好看。
「可惜天色太晚,花店關了門,以後給你補上。」
什麼花不花的,我不在乎。
我隻想知道,他為什麼送我婚紗。
於是我轉身問他。
「哥哥,你為什麼送我婚紗?」
傅司禮不自在地別開臉,喉結滾動。
「新婚禮物。」
多蹩腳的借口,我不信。
我踮腳挽住他的脖子,盯著他的眼睛,不S心地追問:
「傅司禮,你不知道婚紗是穿給心愛之人看的嗎?」
「哥哥也可以。」
哥哥不可以。
傅司禮可以。
11
傅司禮說,要帶我去漠市,看北極光。
這是我高中時的願望。
為了不暴露傅司禮的行蹤,我們決定自己駕車。
出發前,我將婚紗塞進行李箱中。
路上路過佛寺,傅司禮將車停在寺廟門口,獨自一人到佛前雙手合十許願。
末了認真地磕了三個響頭。
等傅司禮回到車上,我打趣他:
「哥哥也信佛嗎?」
傅司禮開著車,目光深邃。
「以前不信,現在想試試。」
到達漠市已是下午,我們住進傅司禮提前預訂的民宿套房裡。
房主是個很和善的老奶奶。
幫忙提行李的時候,她誤以為我們是過來度蜜月的新婚夫妻。
並且告訴我們,3 月的漠市還不會出現北極光,6 月才會有。
傅司禮沒有解釋,臉上難得地對陌生人露出笑意。
整理好行李,傅司禮出乎意料地與我並肩走在街道上。
我問他,你不怕嗎?
他將口罩帽子和黑框眼鏡戴在我臉上,說怕。
但是想到若是一生都沒有與我並肩過,總會覺得遺憾。
陽春 3 月,漠市已經不再下雪。
隻是樹梢上和石縫中還殘存著未完全融化的冰雪。
我脫下手套,將收集起來的雪揉成小雪球,往傅司禮的頭上砸去。
傅司禮不甘示弱,也揉了雪球朝我砸來。
推搡間,我們重心不穩,往一棵大樹上撞去。
傅司禮用手擋在我的後背,整個人撞到樹幹上。
樹枝抖動,樹葉上的雪齊刷刷地落下來,為遲來的我們下了一場雪。
雪花四溢,染白黑發。
傅司禮緊張地詢問我有沒有受傷。
我指著傅司禮的背後,驚恐地大叫:「哥哥!你看那是什麼?」
傅司禮轉身的那一秒,我用手機偷偷將他白頭的模樣拍了下來。
傅司禮從不照相。
可我真的忍不住。
想擁有他的一張照片。
盡管隻拍到側臉。
12
當天晚上,傅司禮到陽臺接了一通電話。
煙頭扔得滿地都是。
抽完煙盒裡的最後一支煙,他走到我面前,我知道他要說離別。
率先開口打斷他的話,告訴他,我想喝酒。
傅司禮跑去樓下買酒,我拿出行李箱的婚紗穿在身上,為自己化了一個精致的妝容。
我想要他看到,我一生中最美的樣子。
傅司禮回到家裡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幕看呆。
手中的袋子滑落到地上,啤酒罐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們並肩坐在沙發上默默地喝著酒。
我的酒量很差,喝完第二罐,頭就開始變得很沉。
傅司禮抱住即將摔倒的我,眼中滿是心疼。
我撫摸著他清瘦的臉龐,嬌滴滴地問他:「傅司禮,我美嗎?」
傅司禮沒有回答,盯著我眼眸猩紅。
低下頭,吻住我的唇。
情動難抑,我們從客廳一直擁吻到房間。
意亂情迷中,我伸手摟住傅司禮的脖子,微微弓起身子,呻吟出聲。
傅司禮咬住我耳朵的動作一頓,快速起身用被子蓋住我裸露的肩膀,對我說,晚安。
便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間。
我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眼角的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枕頭上。
你聽過太陽神阿波羅和水澤女神的故事嗎?
英勇的太陽神阿波羅被水澤女神深愛著,可他並不在意,她為了能追逐他,變成了一朵向日葵,日夜追逐著心愛的人,執此一生終朝陽,日落花熄終不悔。
我是求愛的水澤,而傅司禮是不敢愛的阿波羅。
13
第二天一早,我走出房間的時候,傅司禮便已經收拾好行李。
我們安靜地在餐桌上吃著早餐,好像昨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傅司禮說他已經付了一年的房租,讓我這段時間待在漠市,哪裡都不要去,等他回來,他會來接我。
我問他多久會回來。
他說一定趕在 6 月之前,陪我看第一場北極光。
我將自己親手制作的戒指放在傅司禮的手中,上面雕刻著一顆紅豆。
戒指是按照 5 年前傅司禮的尺寸制作的。
現在的傅司禮瘦得抽條,估摸著會大。
傅司禮打量著戒指,狐疑地看著我:「尺寸都不對,你該不會是為別人做的沒送出去,現在拿來哄哥哥開心的吧?」
我噘起嘴,伸手要去搶:「你不要就還我!」
傅司禮抬手:「送出去的禮物,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說罷便快速地將戒指戴進無名指中。
戒指果然有些大。
戴在手指上松松垮垮。
隨時都會掉落下來。
我想起網上說,用紅線將戒指纏繞起來,戒指的縫隙就會變小。
我翻箱倒櫃地去找紅線,沒找到。
急得直哭。
傅司禮看著我焦急的樣子,將我攬在懷裡安撫我:「等我回來,你再用紅線纏繞戒指,好不好?
「我們不急這一時。」
我哭著點頭。
那一刻我是真的以為,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將戒指與指縫中的間距縮小。
14
我在漠市待到 6 月,獨自一個人看了第一場北極光。
深夜門被敲響,我快速從沙發上爬起來,踉跄地去開門。
老方站在門外,捧著一個盒子。
我越過他左右張望,遲遲看不到傅司禮的身影。
極度的哀傷感傳來,我跌坐到地上,顫抖著嘴唇問老方:「哥哥呢?」
老方沒說話,將手中的盒子捧到我面前。
眼前的黑暗感越來越深,我再也支撐不住,暈倒在地上。
醒來的時候,我平靜地望著窗外。
思緒飄得很遠。
我從記事起,就被養在人販子集團裡。
十個平方的房間,住了 20 個小孩子,連個落腳的空隙都沒有。
他們讓我們上街乞討,討到的錢多,能吃八分飽。
若討不到,便會迎來一頓毒打。
蘸了鹽水的皮鞭抽在身上,皮開肉綻,疼到麻木。
為了更能博得大家的同情,人販子會將拐來的小孩子手腳硬生生折斷。
而我因為容貌姣好,讓人販子覺得長大了可以賣個好價錢,才沒有被折斷手腳。
8 歲那年,我們來到 Z 省乞討,被臥底在人販子集團的警察,傅司禮的爸爸所救。
別的小孩都有父母認領,而我沒有,傅爸爸將我帶回了家,成為傅司禮的妹妹。
從此有了一個家。
我 12 歲那年,打拐行動中,一張群眾拍的照片,讓傅司禮的爸爸身份暴露在陽光下。
傅爸爸和傅媽媽被尋仇,家裡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他們的生命也永遠終結在 Z 省。
從那以後,傅司禮帶我去了 A 市。
前途光明的大學生,成了一個混混。
我一直以為,傅司禮混跡江湖, 是為了糊口。
直到老方找到我們,傅司禮讓他帶我走。
而他,一個警察, 為一個混混流淚。
我才明白,傅司禮不是混混。
他是不能暴露在陽光下的英雄。
所以我選擇跟老方走, 讓傅司禮沒有後顧之憂。
15
老方說,傅司禮是有機會跑的。
他起身的那一刻, 手中的戒指滑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逃跑的身子一頓, 轉身彎腰去撿。
被人販子集團的S手開槍射中心髒。
傅司禮應聲倒地, 手中緊緊握著那枚來不及纏繞紅線的戒指。
紅豆生南國。
再無君折枝。
傅司禮孑然一身。
他S後, 按照制度可以追封和公開身份。
但是老方說,傅司禮出任務前曾拜託他, 要是他沒有回來,那就將他的檔案永遠塵封。
也不要給他辦葬禮。
他怕有一天,會有人認出我。
他的身份,會給我帶來災難。
我躺在床上,閉著眼,聲音倦倦。
「他還說了什麼?」
「他說,若他沒有回來, 讓你不要再等他。
「嫁一個平凡的人,好好地過一生。」
老方看我沒說話, 勸道:「渺渺,我看你之前說的周言之就不錯,要不然……」
我輕笑出聲。
哪裡有什麼男朋友,什麼未婚夫。
我不過是因為偷聽到老方和傅司禮的談話, 知道他要收網了, 想了這麼個蠢辦法, 想再見見他。
若我知道再見即訣別。
我一定不會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害他丟了性命。
16
傅司禮走後,我買了阿婆的房子, 在漠市開了個花店。
10 月初雪落下,我將傅司禮的骨灰埋葬在了那棵曾讓我們一起白了頭的樹下。
起初花店生意不是很好, 我平時都是自己一個人打理。
後來花店生意越來越好,尤其在 520、七夕等節日異常爆火。
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聘請了本地的一個小姑娘幫忙打理。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時常會握著手中的照片發愣。
照片上的男子戴著帽子和口罩,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隻露出一雙眼睛,清澈而明亮。
照片被捏得泛了黃。
這是初到漠市, 我哄騙傅司禮轉頭,偷偷拍的。
一直以來我都很聽話,隻是任性了這一次。
我慶幸在這個世界上,還能留下他的一絲光影。
我怕年歲久遠,我會記不起他的樣子。
有一次我趴在店裡睡了一夜,小姑娘打開店門將我叫醒。
照片來不及收拾。
小姑娘瞧見, 問我,他是誰。
我說,他是我愛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