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惶惶然坐下,體態拘束,不知如何是好。
能走到此處,完全是憑著本能。我知道我不該,也不配,可內心指引之下,我這個隻剩軀殼的人,便走到了這。
他給我倒茶,「從前嫱嫱便喜歡這兒的菜,我一走數年,如今也不知還是不是那個味道。你且嘗嘗,這些個都是你愛吃的。」
我麻木地手擲玉箸,緩慢夾了離我最近的虎皮尖椒獅子頭來吃,一入口中,那熟悉的口感,鮮美可口,似是吃了無數遍。
對面,解行舟興奮地望著我,「如何?可還是那個味道!」
我勉強笑笑,「還是,謝謝。」
他眸中笑意淡了兩分,沒滋沒味道,「嫱嫱可是在擔心你那為了救別的女人,連自己性命都不要的夫君?」
我錯愕地望著他,沒有說話。
他卻以為自己猜對了,面無表情地剝蝦,「你不用擔心了,他回不來了,我也不會讓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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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錯愕了,我確實想過要司馬姜瑜的命,平心而論,我是恨他的,我恨他折斷我的尊嚴,害S我的孩子,用我的家人一而再再而三威脅我,可是現在,我竟沒那麼想讓他S,他S了,我該去問誰我的身份?
解行舟以為我是不舍,將剝好的蝦放進我的碗碟之中,眉眼間皆是戾氣,「他趁我不在,娶了你,卻又搓磨你,嫱嫱,你可知,我連你傷了一根手指都舍不得,而他卻敢、卻敢......莫說是他,還有那個傷了你的老道,他們都得付出代價!」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瞳孔之中出現渴求,「你說,那個老道在你手裡!」
解行舟不知我為何如此激動,他道,「在我未曾抵達京都,崇陽便已將你這些年所受的苦難統統告訴我了,那老道得了司馬姜瑜的好處,成日在京都賭錢,正好撞到我手下人手中,我抓了他,將嫱嫱所受過的罪都在他身上來了一遍。」
「那司馬姜瑜,我原本痛恨如今還不能將他如何,可誰知,他居然跑去給那柳如傾求藥,他自己不要命,那就莫要怪我給他使絆子!」
我默默松了手,渾身顫抖不已,「所以.......所以你都知道了?你知道了我不是江苓芸......」
解行舟桃花眸靜靜地望向我,他粲然一笑,「不,你是嫱嫱,你一直都是我的嫱嫱。」
「.......」
我再一次掙脫他,跌跌撞撞地朝樓底下逃去。
又是這樣的話,又是這樣的話,我曾經已經聽了一次,已經信了一次,結果現在又來了一個,又要重新騙我一遍.......
痛,太痛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覺得經歷那麼一遭,如今的我就像瘋了一樣,我認定所有人對我的愛、關心都是來自江苓芸,一旦他們發現我不是她,就會瘋狂報復我。
我已經禁不起第二次打擊了.......
還沒走出酒樓,我隻覺得面前一陣眩暈,整個人癱倒在地,恍惚間,我好似瞧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奔赴我而來。
24.
這一次,我睡了很久,夢裡,我終於獲得了江苓芸的記憶,我看著她從一個襁褓之中的小團子被遞到還是個孩子的解行舟手中,看見他小心翼翼地用同樣還胖乎乎的手指戳在小團子的臉上,問,「這就是妹妹嗎?」
我看見了小團子長大了,跟在他的屁股後頭,甜甜地叫,「太子哥哥!等等我!」
我看見解行舟輕輕吹總角之年的小娘子因為功課不好,被打的手心通紅,還抹掉她豆大的淚珠道,「誰說小娘子就必須習好功課了?在太子哥哥這裡,就算你大字不識,你也永遠都是全京都最好的女娘。」
我看見少女終於及笄,解行舟在出戰前,將自己貼身的玉佩贈予她,在她額角輕輕印下一吻,承諾歸來定會娶她。
可就是在這時,小娘子拿著玉佩回去,卻被嫉妒已久的惡人推下花池......
記憶來到那一日,那是他們二人的最後一面,解行舟邀她去打馬球,小娘子通紅著一張臉說,「我先前都是胡說的,我根本就不會打馬球,太子哥哥能不能教教我?」
解行舟溫和地說好,可結果,在球場上,解行舟被御林軍帶走......
我被驚醒過來,坐在床上大口喘氣,瞳孔裡仿佛還印著那最後一幕。
馬球......江苓芸,或者應該說是我,我根本就不會打馬球......所以,司馬姜瑜所說的,精通馬球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25.
讓我沒想到的是,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十日後了,我隻覺得渾身上下沒了力氣,好似形容枯槁的老人。
下人告訴我,解行舟現在正忙著登基大典,所以不在府中。
我這才知曉,就在這十日裡,皇帝駕崩,解行舟理所當然地成了皇位的唯一繼承者,但,這都不是我關注的事情。
我艱難問出,「那司馬府的司馬少將軍呢......可有他的消息?」
我覺得我必須同司馬姜瑜做個了斷,我要問他,究竟將我當作了誰。我的記憶就好像大雜燴一般,有我的,竟也有她人的碎片,那些和司馬姜瑜的記憶,又陌生又可怕。
下人似乎很害怕我提到司馬家,連忙低下頭顱閃躲道,「此事娘子還是待陛下回來,親自問陛下吧。」
如此說,我便明了,司馬家怕是出事了。
我不知道我為何會忽然恢復記憶,記起原來我就是讓自己一直豔羨不已的江苓芸。
可我卻感到割裂,這幾年的經歷似乎漸漸覆蓋了曾經,讓我覺得自己不再是自己。
但,我是最了解解行舟的,他一旦登基,必然不會放過司馬家。他表面上一派風輕雲淡、溫柔至極,其實骨子裡異常偏執,更別說當初他母族一事,司馬家也沒少出力,雖然他這幾年在嶺南受盡苦楚,但裝出那副溫和皮囊久了,便也就摘不下來了。
我想去找他,但是卻連床都下不來,我脆弱的就好像一朵即將融化的霜花。
一直到晚上,解行舟才行至我的床前,我他為我整理了被子,卻不開口。
我從他眼中看出哀傷,忽然也覺得難過起來,我們曾是這世間最親密之人。可是造化弄人,他母族通敵,他那一走,害了我江家,也害了我。
我撫上他的面頰,悽楚道,「別難過,我記起來了,我都記起來了,太子哥哥。」
他將我抱進懷裡,緊到讓我窒息,這種感覺和司馬姜瑜可真像啊,我就像從一個坑落入了另一個坑。
他輕聲安慰我,「嫱嫱別怕,太子哥哥馬上就要成為這世上最尊貴之人了,到時候,嫱嫱做我的皇後,就像我們小時候說過的那樣,忘記那些亂七八糟的好不好?」
我沉默下來,亂七八糟的嗎?我要怎麼忘。
26.
解行舟說到做到,他剛剛登基,便昭告天下,要冊封我為後。此音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我父兄已經決定遠離朝堂,我一個沒有任何背景,且已嫁過人的婦人,如何堪為後。
兩方僵持不下,每每我見著解行舟,都能看到他烏青眼底裡的疲憊,此時,我的身子已經好了些許。
晚上,我獨自前往他的書房,我進去的時候,解行舟已經疲累到撐著額角在案幾休息。
聽到聲響,他戾氣橫生,見是我,又柔下面孔,「嫱嫱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
我緩緩搖頭,坐到他的身旁,看了他良久,這張臉好像一直都沒有變,又好像平添了許多稜角。
我將手搭在他的手上,淺聲道,「算了吧。」
「.......」
解行舟望著我,眸光深沉,漆黑瞳仁裡有些許的怒意,「嫱嫱,你可知,這是支撐我從嶺南走回來的信念,外頭的流言蜚語你都不用管,我的皇後,隻能是你。」
我哀嘆一聲,自顧自道,「解行舟,我不是傻瓜。」
「......」
見他兀的安靜下來,如同被一盆冷水將周身不滿澆滅,我淺聲道,「我比你,更加了解自己的身子,也更了解你,還有司馬姜瑜。」
他繼續沉默,似乎隻要不說,那件事就不會發生一般。
我卻不容他逃避,規勸道,「我一個將S之人,如何為後啊,你如今剛剛登基,又失了我爹這臂膀,莫要為了我做無畏之事。」
我不再看他,神色是如佛陀般的寧靜,「其實經歷了這些許,我也早已不是當初的嫱嫱了,當初的江苓芸,滿心滿眼都是她的太子哥哥,如今的我,就如同那戰爭過後的廢墟,即便是看到希望重建,也再不可能如初了。」
他嗓音裡已經帶了哽咽,「可嫱嫱,我一直沒變,我從來都沒變.......」
我直直望向他,我的太子哥哥生得可真好看啊,哪怕是如今雙眸含淚,也有一種叫人移不開眼的破碎之感。
我笑道,「可,若我隻是嫱嫱呢?」
他錯愕地望著我。
我繼續道,「太子哥哥,我不光是憶起了和你的,我也憶起了和司馬姜瑜的記憶,原來,我本就是兩個人。」
此刻的我,終於明白,司馬姜瑜究竟是在透過我看誰。
「帶我,去見他吧,我有很多話想問問他。」
慘白月色下,解行舟緘默下來。
「求你了,讓我去找找自己究竟是誰。」
「......好。」
27.
最後,解行舟也沒帶我去見司馬姜瑜,因為,司馬姜瑜真的S了。
但,他帶我去見了那老道,和柳如傾。
昏暗的地牢,老道見我來,蒼涼一笑,「看來,江姑娘這是都記起來了。」
柳如傾坐在角落,對我的到來置之不理。
老道卻似是有許多話想對我說,盤腿而坐。
我抿唇半晌,開口道,「我最近想起了很多不屬於我的記憶,但是,都不完整。所以,我想來問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道嗤笑,「問我,你何不去問司馬姜瑜?」
我神色復雜,「司馬姜瑜,在去給柳夫人採藥的路途中,被解行舟給S了。」
老道被我這話給噎住了,反倒是柳如傾,錯愕過後,她笑得眼淚都往外湧。
「S了?S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報應,都是報應!!」
解行舟厭惡地望著柳如傾,下令道,「把那個瘋女人的嘴給我堵上!」
柳如傾瞪著他,嘲笑不已,「你真傻,真的,你還真以為,那司馬姜瑜是去給我採藥了?你知不知道,你斷了你最愛之人的活路!!那聚魂草,本就不是給我準備的,是給她!給她!她失了一魂一魄!若是沒有聚魂草,她活不過三月!!哈哈哈哈哈......」
「還有你!!你竟沒喝我給敬的茶!!你還不如喝了呢!你喝了也不至於要這麼痛苦!有時候清醒,還不如當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瓜!!」
我沒說話,這些早已是我意料之中。
解行舟身形不穩,倒退兩步,差點兒跌倒在地,他看看我,眸中全是悔意和歉意,如同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倉皇道,「我、我不知道......我隻是、隻是想給你報仇。」
我搖搖頭,哀嘆一聲,「罷了,都是命,你不必自責,這是我,欠他的。」
28.
從地牢出來後,我的身子每況愈下。而解行舟依舊對封我為後一事,此心不改。
我多次勸阻無效,也就隨著他去了。我知道我對不起解行舟,可惜這顆心我已經給過一個人一次,雖然他最後讓我遍體鱗傷,可我收回了,便能回到從前嗎?
在我生命的最後一段,皆是我一個人窩在太子府,我不見父兄,亦不見崇陽公主,就連解行舟,見我都難。這裡曾有著我此生最美好的回憶,所以即便是S,我也想S在這裡。